［原创］诸葛明与庞一

［原创］诸葛明与庞一

从几千米的高空望下来，城市就像淘金盘里一颗颗闪着醉人光泽的金沙。漆黑的大地上，它们那迷人的光芒，让身处荒野的人情不自禁的向它狂奔而去，带着他们乞求生存的梦想、天真、挣扎和罪恶。

一只夜鸟 从云层中钻出来，它发出沙哑的叫声扑向某颗闪亮的光点。在它的眼中，那光点扩大，分散，并逐渐变得立体，变得喧哗。它掠入这个叫做城市的地方，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停在一盏灯泡早已碎裂数月的崭新路灯上，从十几米的地方注视着下方。

诸葛明和庞一并不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行为已经落在某位云中使者的眼中。不过，即使他们知道，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了。欠贵哥的钱利滚利已经翻了五倍，明天如果不能还一部分利息，想到过去欠贵哥钱的那些人被埋在上坡上，只露出个脑袋在荒草间痛苦惨嚎的样子，两人都觉得两腿打颤。

“你快点！”庞一催着在车门边鼓捣的诸葛明。

“你慌个屁啊！手电拿稳了。”诸葛明头都没抬的低声骂道。

庞一紧张的全身都在颤抖，他努力了几次才勉强拿稳手电。在苍白的光束中，诸葛明小心地移动着手里的铁丝。他们都是第一次偷车，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这两个刚入社会的小子也不敢干这种会进局子的事。

口头鄙视过庞一的不淡定，诸葛明龇牙咧嘴地挤着额头流到眼角的汗珠，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在心底暗骂着自己学徒的那家修理厂的老板。

‘要不是你个死肥猪不愿意预支工钱，我那用干这种事。’

人在面对自己出格的行为时，总需要一个身不由己的理由。只是大多人都没想过，为自己丑恶嘴脸找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所用的时间，并不比重新找条合理出路用的时间少。

“咔吧！”一声车门锁跳起的声响后，两人都不禁露出了喜色。

庞一兴奋的拿手电在驾驶室扫视着说：“阿明，你还真行啊。”

“废话。能叫你来发财，我怎么可能没点计划。快上车。”诸葛明擦着脸上的冷汗，钻进车里。庞一坐在副驾驶，心里的紧张也减去了不少。他往车窗外张望着，对正在摸线路准备搭火发动车的诸葛明说：“阿明，你这不会有事吧？这车可就停你家门口呢？”

“你懂什么，这叫灯下黑，兔子不吃窝边草，偷车的都不会自己家附近的车，这在警察那叫什么犯罪心理。再说，我盯这车好几天了。没动过，也没人管，等人发现估计都几天后了，还查个屁啊。”

庞一听诸葛明说的恰若其是，也谄笑着说：“还是你脑子活。你说这有钱人说不一样，崭新的奔驰就这么丢路边上，都放出味了也不心疼。”

“这是车，能放出什么味。你别在那啰里啰嗦的，我们能把债清了就成。妈的，等这事了了，再去赌我就是孙子。”

“我，我也是。妈的，再也不赌了。哎，还没好吗？”

庞一看诸葛明弄了半天也没打着车，疑惑的看过去。就见诸葛明嘴里叼着手电，手上的线搓动着，可半点反应没有。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找错线了，连个火花都没有啊。”

没火花？诸葛明一愣，猛拍了下脑袋。这车电瓶馈电了吧。

又过了几分钟，用自己电瓶车的电瓶给奔驰接上电的庞一听见了发动机的响声。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汪峰沙哑的歌声在封闭的车里飘荡。诸葛明握着方向盘，眼前是飞驰而去的霓虹。他回想着自己从小县城走出来时的踌躇满志，想到自己刚来到这座繁华都市的美好向往，最后想到那一次次被现实嘲弄、鄙视、侮辱、背叛。这一刻，他忽然很渴望做回曾经那个单纯的小镇青年，至少幻想中外面的世界依然是美好的。

庞一在身边抄家似的翻找着，手套箱，储物格，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他翻的乱七八糟。

“你能不能消停会！”诸葛明忍无可忍的低喝道。

庞一被他吓里一跳，接着便看着他皱眉问：“你没问到那股怪味吗？这车里不会有死老鼠吧。”

怪味。诸葛明当然也闻到了。这股就像臭鱼烂虾腐烂后的恶臭味，本来不算很重，他还以为是这车主上次用车后，沾上什么东西没有清理留下的味道；可现在这味道越来越浓，熏的他也有些受不了了。

但那又怎样？明天把这车就是别人的了，我管那么多干嘛？诸葛明想着，便对已经探身往后座伸出手的庞一说：“你别找了，反正明...”

“嘿，这有个包！”庞一惊喜的声音打断了诸葛明的话。诸葛明瞥了一眼，只见缩回座位的庞一，怀里已经多了个LV旅行袋。那个圆柱型的包体被塞得鼓鼓囊囊，在庞一的腿上显得沉甸甸很有分量。

“还挺沉。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满满都是钞票？”庞一向诸葛明挑挑眉，就把手伸向包的拉链。

诸葛明看着那包抽了抽鼻子，味道好像更浓了。错觉？他想着，心里浮出些不太好预感。就在他准备让庞一停下动作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拉链的声音。

庞一拉开包的瞬间，猛的捂住了鼻子。这完全是个下意识动作。因为随着包被打开，那股味道如有实质般从包里涌了出来，直接盖在了他的脸上。

“我靠，什么鬼东西。”庞一捏着鼻子，一只手撑开包，诸葛明也被这味道刺激地看过来。

包原本被塞得太紧，随着被打开，一些毛绒绒的黑色东西伸了出来，两人定睛细瞧，似乎下面还有些红红白白的东西。

这个好像，头发？随着诸葛明脑海中冒出的不好联想，他们终于看清了包里的东西。

繁华的街头，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急停在路中间，后面的车差点躲闪不及，在险险绕过去后开窗怒骂。那奔驰也不回应，就这样发动着在路中间停了几分钟后，又在向前驶去。

车里的两人感到呼吸都有点困难。庞一脸色煞白的看着前方，眼睛却总忍不住往被他扔到后座的那个东西瞟。

他刚才惊恐无措下，把包扔回了后座。此时，一颗在乱发中瞪大双眼，满脸血污的人头，赫然从打开的包里露了出来。

庞一的牙关“嘚嘚”地打着颤，诸葛明的口中也传出粗重的呼吸声。他刚才是咬破了舌尖，才用发软的脚重新踩下油门。他的脑子虽然已经一团乱麻，但仅存的理智在告诉他。如果停在闹市里，他不用等明天就会被抓紧警察局。

“怎么办？怎么办啊，阿明！”

车停在僻静的小巷里。寒风中排气管往外冒着白烟，驾驶室里透着光，诸葛明抹开玻璃上的水雾往外看了几眼。旁边的庞一有些歇斯底里的反复念叨着。

“我们怎么办，怎么办，报警？对，报警。我要报警。”

“不能报警！”诸葛明一把夺过庞一的手机。“先不说，报警我们一定会被抓住。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人头为什么会在车里？”

“我想你大爷！诸葛明，要不是你，我会遇到这事吗？我他妈知不知道，刚才那女人就在包里，她在包里，在包里看着我！你他妈...”

“啪！”沉重的耳光打的庞一摔回车座的靠背上，诸葛明双眼赤红的看着庞一低吼：“你给老子冷静点。我今晚不带上你，你就没事了？你明天照样是个死！现在给我冷静听着，我们现在找个地方把这人头埋了，明天把车抵给贵哥之后，咱们就回老家。这事没发生过，我们也没有见过那个包，你听见了吗！”

“可，可是我们见过啊！”庞一被诸葛明拽着衣领摇晃，居然哭了起来。“阿明，我们不能报警吗？就算偷车，可是我们自首了啊，车也还在，最多拘留几天就能出来了。”

“你不明白。你也不想想，这辆放了人头的车会停在那，那杀她的人在哪？而且这车就停在我们家门口，如果我们报警，那个凶手要是以为我们见过他的脸，可能下一个掉脑袋的就是我们。”

随着诸葛明的话音落下，车内变得一片死寂。

凶手。车内的两人看着彼此毫无血色的脸，脑海中同时浮现了这样的画面。

在他们偷车的时候，不远处的楼上，有个人站在黑暗的房间了默默注视着他们。那人眼底流淌着血色，对着坐上车满脸兴奋的他们，露出戏谑且残忍的笑容。

庞一不说话了。他面如死灰的最后看了诸葛明一眼，倒在了座位上。

车出了小巷，一路往城乡结合部的山区驶去。

“张队，我们今晚要到几点啊。”

“几点？你老老实实在路口守着，刚参加工作就嫌累？什么时候散，等上面通知。”

新警小王放下对讲机，无奈的看了眼身边的三个同事。他当然知道要等上面通知，可是老前辈发话，这个头他不出也得出啊。身边几个老民警的玩味眼神让他心中火起。

仗着老资格也不干活，尽知道使唤人，都什么玩意呐？

他忍着怒气，看着远处开来的那辆奔驰车，便迎了上去。

诸葛明看着前面那四个交警，努力控制着自己紧张的表情。车窗缓缓降下，一个年轻警察的脸探向他。

“你好，例行检查，请出示你的驾驶证、行驶证。”

“呃，警官不好意思，我们大晚上出门，证件都忘带了。”

“忘了？同志，你知道不随车携带证件是要处罚的吗？”小王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个表情不自然的家伙。“你今晚喝酒了吗？”

“绝对没有。警官，我喝了酒从不摸方向盘。”

“是吗？”小王看着诸葛明冒汗的额头，掏出酒精测试仪凑上前。“请对这里吹一...咳咳，你车里什么味道？”

那股恶臭的味道，从车窗里渐渐飘散出来越飘越远，不止凑近的小王，连一边抱着手的老民警都闻到了。其中一个鬓角已见白发的老警察，抽了抽鼻子顿时脸色大变。

诸葛明一边随口向小王解释，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突然他瞳孔一缩，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两个警察正悄悄靠近过来，其中一个手里竟摸着把手枪。

拼了！诸葛明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只剩下逃的念头。

他猛踩油门，在那个年轻警察让他停车熄火的命令声中，车窜了出去。

后视镜上，那个警察被车带倒在地上翻滚，两个老警察紧跑两步便停了下来。那个持枪的老警察举枪瞄准，旋即跺着脚收回来枪。

一辆警车闪着警灯，拉响了警笛追了上来。诸葛明收回视线，将油门踩到了底。巨大的推背感把他和庞一死死压在靠背上。庞一尖叫着，诸葛明吼叫着。发动机嘶鸣着，十字路口的红灯在车内的两人脸上映出流动的鲜红。

奔驰车飞驰着冲进十字路口，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从侧面响起，诸葛明还没来得及转头，耳中已经听见了大货车震耳欲聋的鸣叫。

一只夜鸟，在红绿灯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随着车辆碰撞的巨响扑打起，接着一跃投入了夜色里。在它消失的方向，月亮刚刚从流云中探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