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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二、棉城（3、4）
二、棉城
3
明歌流产后在家休息了两个月。伯爵怕明歌寂寞，每天下班都给她带报纸回来。
一天，明歌在报纸上看到一家贸易公司招聘的消息，就去试了试，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录用了。
这是一家小公司，只有三个业务部。三个业务部各有各的业务，彼此之间讳莫如深，各个业务部都单独跟老板联系，是潜在的竞争者。明歌知道各业务部赚提成，但提多少只有业务部经理知道。
刚上班不到一周，部门经理就给了她一次独立谈判的任务，让她到一个叫墨水河的地方联系采购数控机床。部门经理说，他得到消息，那个城市里有一家专做进口的公司，与国外客户关系好，从那家公司采购，比明歌所在的公司凭自己的关系从国外进口还便宜。经理让她带上制式合同，说派她去看看，如果信息属实，并有好的价格，就可以签。
墨水河是北方一个寒冷的城市。因为传说中墨水河治安不好，明歌特地买了男士棉大衣。临行前明歌穿上棉大衣，戴上黑色的帽子和厚厚的围巾，背了个半新不旧的挎包，让伯爵看，伯爵说：“你这打扮可真分不清男女。”明歌对伯爵的话很满意，但是她还是决定少说话，防止暴露外地口音招人注意。
那年冬天特别冷，明歌坐了将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才到达墨水河，一下火车，明歌就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刚出站台，她的帽子、露出帽子的头发、眉毛、睫毛围巾和大衣领口立即上了霜。她明明穿的是厚皮鞋，但脚上感觉鞋子只有薄薄一层，踩在地上还“咔咔”作响。
火车站前拥着一些揽客的出租司机，明歌忍着严寒，装作本地人的样子，从他们挨挨挤挤的热烈招呼中穿过，在离火车站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打了辆车。
车上有空调，让明歌感到舒服多了，可是看到司机的样子，她的心又悬了起来。司机是个中年大胡子男人，头发、眉毛、胡须都很重，毛孔粗大，法令纹很深，正符合明歌对土匪的想像。明歌的脊梁沟冒出凉意，这人生地不熟的，他要是个坏人，给明歌拉到犄角旮旯抢了、杀了，恐怕是很难破案的。
“去哪里？”司机问。
明歌心里七上八下，没听清司机的问话。她想从车窗往外看看地形，可是侧面和后面的车窗都糊着冰花，啥也看不见，只有前面的车窗有暖风吹着，是透亮的，但是随着车辆行驶，街景一闪而过，明歌什么标志物也记不住。
“去哪儿？”司机又问了一遍。
“佳美公司。”明歌努力用普通话和自己感觉最当地的简略称呼说出她要去的地址——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在哪儿的地址。
司机把车靠边停下了。
司机瞅瞅明歌，“外地人吧？”
明歌很惊讶，自己就说了四个字，普通话挺标准呐！
司机看着明歌吃惊的样子，笑了，然后说：“这两年到墨水河做生意的外地人很多，那里面有我的很多客户。是不是外地人，我一眼就瞧得出。墨水河到处都是外贸公司，你得告诉我详细地址，我才能拉你去。”
“墨水河是不是治安不好？”明歌战战兢兢的。
那司机笑得嘴巴都咧开了，“小姑娘，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我相信你们那里也是一样。墨水河并不比你们那个地方治安坏。”
看来帽子和围巾并没有遮盖住明歌的性别和年龄，司机的眼睛真厉害。
司机只是把车停在路边，还认真地问具体地址，尤其关于治安方面的几句话让明歌对他产生了好感。也没有其他人好问，索性问这个司机吧。
“我想找墨水河佳美进出口有限公司。”
“这公司是做什么的？”
“数控机床，专门从品国进口数控机床的。”
“你等等，我给你问问。”
司机从出租车手扣里拿出个小本子，那里面都是圆珠笔记下的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他打开车门，走向路边的公共电话亭。明歌看他在本子上找了个号码拨打，对着电话说了一会儿话，回过身上了车。
“我问了我的一个做设备买卖的客户，他说靖宇街都是做进口机床的，我们可以到那里找找。”
车行没多远，司机说：“到了，就是这条街。”司机探身把明歌一侧的车窗摇下来，让明歌和他一起寻找。车开得很慢，进入靖宇街五百米的地方，明歌赫然看到“墨水河佳美进出口有限公司”的牌子。明歌很兴奋，“就是这里，就是这个公司。”
司机把车缓缓停到佳美公司门前。明歌一看出租车计价器，9元，明歌拿出20元给司机，司机找给她11元。明歌说：“谢谢师傅，这20元都给你。”
司机又笑了，“不用，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那你还帮我打电话问路了呢！”
“嗐，那块儿八毛的，算啥？”
“师傅，你拿着吧，要不，我过意不去。”
“小姑娘，你一个人大老远跑来不容易，祝你在墨水河一切顺利。”看着明歌感动的样子，那个司机又逗明歌，“我们墨水河不全是黑车，嘿嘿嘿。”
司机开车走了，明歌心里暖洋洋的。
到了佳美公司，明歌大大方方地找公司经理说明了来意。公司经理给明歌拿了许多他们经营的数控机床的型号、样式、性能图，果然是家专业的公司。
在明歌寻找自己想买的型号时，佳美公司的经理问：“你是大学生？”
明歌点点头。
“毕业几年了？”
“一年多。”
“你就这么一个人来了？”
明歌又点点头。她找到了想买的设备样图，指给经理看。当她的目光和经理的目光相对时，看到的是一双惊叹欣赏的眼睛。
那个经理瞟了一眼明歌指出的型号，说：“走，吃饭去。”
明歌很诧异，“那合同？”
经理不动声色，“不着急，你那么老远来的，已经到中午了，先吃饭。”
“那不好吧，我可以自己吃。”
“那怎么行，你是我们的客户。”经理叫上几个人，和明歌一起去了附近一家涮羊肉馆子。
热气蒸腾，几个人围炉而坐。那些人言语不多，但经理说了几句大发感慨的话，大意是说到底是南方人，明歌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跑这么远联系业务，真是不简单。
吃完饭，经理让副经理陪着明歌在墨水河转转，说墨水河是抗联之乡，当年打日本鬼子，留下不少值得纪念的东西，还有穿城而过的江，虽是冬天，也是很美的。
“那合同？”明歌还是不依不饶，她不能辜负上司对她的信任。
“放心吧。”经理留下明歌公司的制式合同，说要看一看，然后又安排人给明歌买第二天返程的火车票，摆摆手让明歌出去逛了。
等明歌回来，佳美公司已把合同签好。明歌忽然想起临行时上司没有交待底价，连忙看了看合同上佳美公司填写的价格。刚要说什么，那个经理示意她不用说出来，经理说：“你回去把合同给你的老板看，他要不同意可以不履行合同，你们不付款，我们不交货，双方都没损失。而且我看你们公司的制式合同是信用证贸易，更有保障。墨水河冷，你早点回去吧。”
4
明歌回到家时，发现婆婆毓秀来了，伯爵不停地跟她使眼色。
明歌看到地中央挂了根绳子，上面挂满了刚洗好的床单、衣服，那些东西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毓秀听到门响，从洗手间拎着一件衣服笑容满面地出来了，“回来了？我来给你们收拾收拾。”
明歌对毓秀的帮忙很感动，但看到毓秀手里拎的衣服愣住了，那是她的毛料西服！
“谢谢妈。可是这件需要干洗。”
“干洗？什么干洗？”毓秀好像头一次听到这个词儿。
“没关系没关系，”明歌连忙说，赶快转换话题，“妈，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呀？累坏了吧？赶快歇歇，我们去吃饭吧。”
“咱妈给咱们带来了和好的面和馅儿，让咱们包饺子呢，一起吃吧！”伯爵迫不及待地说，他的样子显然不想让明歌多说话。
“对对，包饺子，包饺子你俩会吧？”
“会，会，妈，我会，你留下来一起吃吧。”不知为何，明歌觉得伯爵不是诚心邀请。
毓秀没什么感觉，她把衣服挂到绳上，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说：“正好衣服都洗完了，我也该走了。”
伯爵和明歌看毓秀真心想走，就一起出去送她，把她送到公交站，看她上了车后才往回走。
他俩经过公交站旁的广场时，傍晚遛弯的人正多。广场南侧有很多人围在一起，音乐声从里面传来，吸引更多的人朝那里走。伯爵也拉着明歌去看热闹。
鼓风机将空气不停地往一个红色的拱门气球里吹，拱门高高隆起，形成一个特别的空间。拱门旁边有两个气球人在摇摇摆摆，仿佛在邀请客人过来。伯爵和明歌挤进人群，看到拱门下有一个小电视一样的机器，有个小伙子拿着个麦克风在对着小电视唱歌呢。
“喔，是卡拉OK！”伯爵很兴奋，找到租设备老板问清了价格。
“老婆，一会儿我给你献首歌。”伯爵跃跃欲试，明歌低下了头。
“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伯爵一边深情地唱，一边用眼睛热切地看明歌。明歌的眼神却在闪躲，很怕别人注意到她，她想起刚收到的叶哲的信，叶哲在信里说：“你和他有共同语言吗？你真的认可他吗？如果你不想把他介绍给别人，说明什么？问问你自己的心。”
伯爵的歌声很动人，围观的人对他报以一阵阵的掌声。但明歌的心情很复杂，这首歌她也很喜欢，她不就是因为这首歌表达的意思和伯爵结婚的吗？但叶哲的信也触动了她，在家里，她和伯爵很亲密，但出了家门，她的确不太愿意主动向别人介绍伯爵，说“这是我的爱人”，因为别人很快会问伯爵：“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你每月赚多少钱呐？”伯爵没念过大学，伯爵的薪水也比明歌少得多。
伯爵唱完了，明歌如释重负。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广场卡拉OK区域时，明歌恍惚看到人群里有个白色的影子在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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