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我岳父有一天跟我说，一个人要是到了四十八岁还没出息，这辈子才能说是没戏了。他仿佛是在暗示我应该再拼一下。然而我很清楚体力和脑力的衰退是不可避免的，硬拼恐怕也是螳臂挡车。我亲眼所见，大多数人往往不到四十八岁就被日益沉重的生活压力打垮了。

两个月前我在美国旅游的时候，久未联系的小堂妹突然在微信上加我。我知道她生活窘迫，如今突然联系我，多半情况不妙。果然，她和我说自己被诈骗，亏了很多钱，现在身染重病不能下床。她想我借她八十万。我很干脆地拒绝了。她也没有纠缠，只要求我不要跟她妈妈和姐姐说这件事。后来我老婆还埋怨我在外面装大款，搞得大家都来借钱，实际上我们还远远没有攒够孩子的学费。

一年前我在老家见到过小堂妹，那时她才离婚不久，独自一人住在叔叔留下的老屋。我去看她前婶婶反复提醒，房间很脏很乱。可是进了门之后，我还是被恶心到了。老屋有五百多平米，中间一个大厅，周边是五间卧室、厨房和阳台，老奶奶在世时是期望在这里四代同堂的。如今大厅的灯几乎全坏了，昏暗的光线下满眼是坏家具、旧报刊、瓶瓶罐罐和说不上名字的各种杂物。在这个大垃圾堆当中，蜿蜒着一条从堂妹的卧室到厨房的小径。她的卧室里也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木椅。这是老屋里唯一不见灰尘的地方。卫生间也没有灯，阵阵异味刺鼻。厨房的房顶是漏水的，她说修了几次也修不好，房顶的石灰总往下掉，还掉过混凝土块，蛮危险。她还养了几只乌龟和一只猫，她说猫咪前一阵在外面被打伤，走路一瘸一拐，带着看了几次病了。

老屋是爷爷遗留的产业，代代相传下来我也是房东之一。婶婶希望我同意把老屋卖掉，卖的钱大部分都留给这两个生活困顿的堂妹。我很爽快地答应了，钱完全留给她们。这谈不上什么大度，我只是希望族人生活得体面，有起码的尊严。后来我和老婆很为此唏嘘感叹了一番，我爷爷曾是当地名医，著名爱国人士，如今后人竟沦落到如此地步！我小的时候寒暑假总和她们在一起玩，叔叔非常宠爱两个女儿，但是不太注重她们的学业，只是一味的让她们开心。我猜测是家族的命运多舛让叔叔灰了心吧，爷爷一生的伟业换来的却是非人的折磨。爷爷最终是被迫害致死的。

前天是中秋节，大堂妹发来微信，说小堂妹由于压力太大和病痛，已于上个月中在老屋中猝死。婶婶非常悲痛，说暂时不要通知我们。如今她好一些了，想请我们一起去办卖房的手续，因为她之前为了帮小堂妹还债，借了五十多万，现在要卖房还钱。

我不敢问小堂妹是不是自绝。这是我成年之后身边去世的第一个同辈人，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的惨烈！事业低迷和婚姻失败完全摧毁了她的生活。生活的困顿诱发了她的铤而走险，而她的眼界和学识又不足以让她规避风险，人生就此一步步走入绝境！

我悲痛之余，不禁担心起我亲爱的孩子们，他们往后的一生中会碰到多少磨难？他们需要做怎样的储备，才能顺利渡过这重重险阻？我又想起老岳父的话，我就把我的孩子当成我的事业吧！我还不到四十八岁，还得砥砺前行，去做孩子们的排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