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河

作者: 何足道 | 来源:发表于2022-04-24 12:41 被阅读0次
    《我的家》维斯康蒂

    河南到底有什么?我如何跨越现代这百年的鸿沟,创造出属于根植于河南的现代文学。董老师说你只有写苦写穷,你如果写城市就是北上广。你如果要写河南,那你只有写农村。我理解她说的话,但我不同意。

    所有的河南人都会认为河南文化底蕴深厚,广博浩瀚,我也不例外,仿佛我随便取之一粟便可受用一生,但如今二十岁,我再次神游河南这片土地,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对自我无知的自责和在看到她在时代里定位无根时的茫然,你眼看着她要一点点凋零,可是却无法帮她拾起一瓣花,你明白她的厚重珍贵,,以及在格格不入的时代里举目无亲,面对她的苍白无助,你还不知如何抚慰她,只能偷偷地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自愧地隐匿起自己,不希望她看到我,仿佛要让这块土地在自我孤独里老去。

    我不敢发出声音,害怕她注意到我,我分担不了她所承载的压力,唯恐触碰到她那足以让我魂飞魄散的情绪。不过,我尚且拥有人之所以为人的共情,有着丰满的泪腺,有着对各种情绪最真挚的敏感。我与脚下这片土地同时难过,同时忧伤,我在人群中不安,她在时代边游离,正因为我和她如此相像,所以我才不忍她在黑夜里哭泣。一个活在传统里的省,一个诞生于传统的人,二者是休戚相关的共生体。我想要锻炼自身对传统文化的敏感,哪些存在是在历史错位中被丢弃或者掩埋的?有哪些文化是在社会流变中被意识形态刻意留白的?我要找到这些角落

    我现在应是被河南表面的同质文化与官方说教所迷惑了,河南两千年啊,怎么能被一本或两本概论所囊括呢?那些河南历史书,笼统,宏大,叙事如策马飞奔,对千百年历史走马观花似的一笔带过。在这种书里,每一次朝代的更迭就像是看到河南伤疤的一次反复,看了一段历史,就难过于那新添的一道疤。我不能像程序员编纂程序一样把河南纳入言不由衷的叙事逻辑或者电脑设计中,也不能像传教士那般用虚妄的崇高来让河南顾影自怜,这片土地就是我本身,是灵魂安歇之根本,是跺一跺脚就能听到地下千万先祖呼唤的地方,如何书写她就是如何书写我,以及千千万万个我。

    河南出来的作家,最出名的有阎连科和刘震云,一个写洛阳嵩县和部队生涯,一个写新乡延津与邻里琐碎,二者比较,刘震云不让我喜欢,他太聪明了,二人同上过小崔说事,刘震云滔滔不绝,跟他的文章一样处处炫耀自己的精明与算计,但操着一口河南话、驼着背、看着病怏怏的阎连科十分让人亲近,谈吐有始有终,来自土地、属于土地、深爱土地,就是一个饱含同情和锐利的作家,同时也是一个脚踏黄土的农民,从他被封禁的几部书看起,给我了太多启发了,可能是因为生活环境的相近(也有可能因为我又长大了一些,见识又广了一些),阎连科给我的感触比余华多了太多。除此之外河南还有一些作家,周大新,李佩甫等等,但不是我现在这个阶段需要深入了解的。

    除了河南本土作家,还可以拓展到周边省,比如山东的朱西宁,或者说可以说,只要黄河流经的地区,立足于黄河,经历在四季的前辈作家都是我可学习的对象。

    立足本土的写作可以看做一个吐纳的过程,本土的东西要成就伟大,一定要面对世界,拥抱世界后再回归脚下,某座城,某个村,某条街,某个我,不停地重复,直到文字的张力达到了伸缩自如的程度。

    若要为河南写作,当把河南当做世界,把世界当做脚下,在外人所见的宏大的苦难中寻找人与人、群与群、城与城之间同舟共济的幸福。受过河南的苦,享过社会的福,得过时代的病,吞过命运的毒,闻过自然的香,当过金钱的奴,抽过小城的烟,失过回家的途,河南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独一无二的,河南人是厚重且真诚的,河南没有史诗,因为她本身就是史诗。

    前段时间有些焦虑,觉着根植河南写作是一种无力的担当,苍白虚无且无处着力,河南的历史太现实主义了,自古便是如此,没有像藏族蒙古族那样的巨著史诗,也没有苗族那样的古歌神话,这是是来自其民族的原始歌舞,古歌像是从森林里跑出来的文字与传奇,日月流转,天马行空。可是河南没有,河南只有尊卑秩序,唯一的想象就是天圆地方。我难过了,堆砌在厚重里的我怎么都走不出去,掉入了思维陷阱。

    一晚在湖边想着事情,感到一种宏伟的悲壮活生生被磨碎成了隐约的凄婉,清明节过后,万物万物真正的腾飞生长,围着湖的青蛙不停鸣叫,对面有一对情侣激情热拥缠绵在一起,在黑夜里,人和动物一模一样。他们的热烈在春风中徜徉,与蛙鸣此起彼伏,与水中的锦鲤共同游荡。人本就是万物灵长啊,本应有着单纯的爱恨,单纯的好恶,单纯的青春与衰老。河南保留了最丰富最完整的中华民族性格,怎么会没有东西写呢?忽然,湖周围的暖灯一齐亮了,像是黑夜突然睁开了眼睛,天空蓦地挂满繁星。晚风依旧吹荡,我的思维却不同以往。

    我太钻牛角尖了,根本没有意识到河南与那些省的历史相比,是多么不同,一个就像天真烂漫不曾走出山林的狼孩,就像自然精灵一样,对他们来说千百年来最擅长的就是对着天空想象,而河南自诞生初期,就是不停地战争接着安定,安定后接着动乱,社会更迭,文化在一代代的传承中重构丰富,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人,看透了生存与苦乐哪还会有什么东西会引起她的大喜大悲呢?已经没有什么大风大浪是中原这片土地上没有见过的。

    现在的河南,向后看与古代的隔了一条黄河,向前看与现代隔了一条长江。

    我没有意识到的还有人生本身的结构,人是由历史和时间构成的,这在河南体现为一种保守,一个人的成长是历史性的,它很少取决于自己。河南的历史积淀,沉重,保守,传统,缓慢,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表现得明显,大部分都不活跃,活跃的精神成了吉光片羽的存在,我们这一代也缺乏沟通争论积极的勇气,就像这片土地一样,变化的太少,甚至亘古不变,时间不是外在于我们的,而是构成我们自身的东西。我需要察觉这种变化,无心一些,敏感一些,宽容一些,不刻意,不着急,不迷失。

    我思维太死板,什么河南没有什么可写的,只是我的心离人群太远,从没有耐心沉下去寻找和发现,没有深入了解过我最熟悉的土地。水旱蝗汤,首首悲歌,我竟然觉着没东西写,我愧疚不已,我饱含感激。立足于河南的写作也可以有现代性,即便是苦、穷也有现代性。我要潜心了解,沉浸融入当下,水到自然渠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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