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故事064
秦穆公深知百里奚才识过人，想拜他为上卿。百里奚推辞说：“比起好友蹇叔，我的才能还不如他的十分之一。您想要安邦定国，一定要请蹇叔辅佐。”
穆公说：“我早已见识过你的真才实学，但还没有听说过蹇叔的才能。”
百里奚说：“蹇叔的才能，不仅您没有听说，即便是齐国、宋国的人，也毫不知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曾经游历齐国，打算归附于公子无知，蹇叔劝阻我说：‘不行。’我因此离开齐国，得以逃脱无知篡位失败的灾祸。后来，我又游历周朝，打算归附于王室中的子颓，蹇叔又劝阻我说：‘不行。’我再次离开成周，得以逃脱子颓叛乱失败的灾祸。后来，我到了虞国，打算归附于虞公，蹇叔又劝阻我说：‘不行。’我那时贫困潦倒，贪图功名利禄，暂且留在虞国做事，便成了晋国的俘虏。只要我听蹇叔的话，就能免于灾祸；一旦不听他的话，就几乎遭受杀身之祸，这说明蹇叔远见卓识，智慧胜于常人。现在他隐居在宋国的鸣鹿村，应当赶快把他召过来。”
原来，百里奚当年穷困潦倒，曾经流落到铚地（宋地名，今安徽宿州东南）要饭，在那里遇到了蹇叔。蹇叔见到百里奚以后，大为称奇，觉得他不像是当乞丐的人，便留他吃饭。两人谈论时事，分析天下形势，言语之间十分投机，相互引为知己。蹇叔感慨百里奚时运不济，收留了他，与他结为兄弟。蹇叔比百里奚大一岁，百里奚称他为兄长。
再说穆公，派公子絷假扮成商人前往宋国，重金聘请蹇叔。百里奚又亲自写了一封信，托公子絷送交蹇叔。公子絷收拾行囊，驾起两辆牛车，径直往鸣鹿村而去。
在路上，见到几个农夫，耕作之余放下锄头，在田垄边休息，你应我和地唱起歌来：
山之高兮无撵，途之泞兮无烛。相将陇上兮，泉甘而土沃。勤吾四体兮，分吾五谷。三时不害兮饔飧足，乐此天命兮无荣辱！
公子絷在车中，听到他们歌声悠扬，极有韵致，令人心旷神怡，仿佛到了世外桃源，不禁连声赞叹，对驾车的人说：“古话说：‘里有君子，而鄙俗化。’意思是乡里中有了品德高尚的人，就会教化当地，改变粗俗的风俗习惯。现在我们到了蹇叔所在的乡里，连耕作的农夫都有遁世隐居的高士之风，看来他确实贤能。”便下了车，问农夫：“蹇叔家住哪里？”
农夫心生疑惑，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公子絷答：“蹇叔的老朋友百里奚有封书信，托我带给他。”
农夫用手一指，说道：“一直往前走，在竹林深处，看到左边有一眼泉水，右边有一块大石，中间有一座小茅庐，那就是他的家。”公子絷拱手称谢。又登上牛车，走了约莫半里路，找到了他的住处。公子絷抬头观看，翠竹林中，几方白石，一道清泉，不时有猿猴和麋鹿出没，微风拂面，鸟声婉转，风景清幽雅致。
公子絷在草庐外停下车，派随从敲门。一个小童子循声而来，打开柴门，问道：“客人从哪里来？”
公子絷说：“我是来拜访蹇先生的。”
童子说：“我的主人不在。”
公子絷问：“先生去哪里了呢？”
童子答：“与两位邻居老伯去石桥上看山泉了，一会儿就回来。”公子絷便坐在屋外的白石上等待。童子也不关门，将门半掩，不声不响进了里屋。
片刻之间，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浓眉大眼，国字脸，背着两只鹿蹄，从西边的田埂大步流星走来。公子絷看他容貌不凡，便站起身相迎。那大汉赶紧把鹿蹄放在地上，向公子絷行礼。
公子絷便问他的姓名，大汉答道：“我是蹇氏，名丙，字白乙。”
公子絷又问：“蹇叔是您的什么人？”
大汉答：“是我的父亲。”
公子絷一边再次行礼，一边说：“久仰！”
大汉问：“您是哪位？到此有何贵干？”
公子絷答：“我的一位老朋友百里奚，如今在秦国做官，有一封书信托我捎给令尊。”
蹇丙说：“先生请到草堂中稍坐片刻，我父亲马上就回来了。”说完，推开柴门，让公子絷先进去。
蹇丙又从地上取回鹿蹄背起，进入草堂。童子把鹿蹄收好。蹇丙重又行礼，分宾主坐定。公子絷与蹇丙谈论农桑之事，提到骑马、射箭、击刺等武艺。蹇丙娓娓道来，说话条理分明，公子絷暗暗称奇，想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井伯推荐的人果然有真才实学。”蹇丙献上茶水，让童子到门口守候。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童子进来报告说蹇叔回来了。
蹇叔和邻居老翁并肩而行，看见门前停着两辆牛车，惊奇地说：“我们村里哪来这样的车呢？”蹇丙快步走出门外，告诉他家里来了客人。蹇叔进屋相见后，大家各自坐下。公子絷便将百里奚的书信呈上。蹇叔打开一看，信里说道：
我不听兄长你的话，险些遭受虞国之难。幸而秦君礼贤下士，将我从楚国牧人中赎回，委以国政。我自思才智不如恩兄，举荐兄长同在秦国任职。秦君求贤若渴，特命大夫公子絷重金前来邀请。只望兄长速速出山，以实现生平之志。如兄长眷恋山林，我也当舍弃官职俸禄，与你一同隐居于鸣鹿之乡！
蹇叔问：“井伯是如何被秦君访求到的？”
公子絷将百里奚作为晋国的陪嫁奴逃到楚国，秦君听说了他的贤能，用五张羊皮赎回的前后始末，讲述了一遍。“现在我们国君想拜他为上卿，但井伯说自己不如先生，一定要请先生到了秦国，才愿意接受官职。我们国君备下薄礼，派我前来传达使命。”说完，便吩咐左右从车厢中取出了征召的文书和礼物，恭恭敬敬地并排放在草堂中。
邻居两位老翁都是山野农夫，从没见过如此排场和厚礼，面面相觑，又惊又怕，对公子絷说：“我们不知道有贵人来了，多有失礼。我们马上回避。”
公子絷说：“怎么这么说呢？我们国君盼望蹇先生前去，就如干枯的禾苗盼望雨水。烦请二位老伯相劝，不胜感谢！”
这两人就对蹇叔说：“既然秦国这样重视贤才，就别让贵人白跑一趟。”
蹇叔说：“当年虞公不重用井伯，以致兵败国灭。如果秦君肯虚心任用贤才，一个井伯已经够了。我早就断绝了出仕做官的念头，不愿跟您去秦国。秦君赏赐的礼物，希望您收回，求大夫替我向秦君解释！”
公子絷说：“如果先生不去，井伯也必定不能留下。可惜呀！”
蹇叔沉吟良久，叹气道：“井伯怀才不遇，一直想要谋求出仕，现在恰好遇到贤明的君主，我不能不让他得偿所愿。为了井伯能施展抱负，我就跟您先去一趟秦国，不久以后，我还会回到这里耕田隐居。”
这时，童子过来报告：“鹿蹄已经熟了。”
蹇叔从床头取来新酿的米酒，公子絷坐在西面的宾客之位，两位邻居老翁作陪，粗茶淡饭，乡间野味，宾主劝酬，心情愉快，不觉酒足饭饱，天色已晚。公子絷便留在草堂，住了一宿。
第二天清早，两位老翁带着米酒，前来饯行。大家坐着说话聊天，公子絷对白乙赞赏不已，也要他一同去秦国。蹇叔答应了，便把秦君所赠的礼物，分送给两位老翁，嘱咐他们帮忙照看房舍，“我这次去秦国，不久就会回来，到时候再聚。”又吩咐家人：“勤加耕种，不要让土地荒芜了。”与两位老翁互道珍重，告别而去。蹇叔登上牛车，由白乙丙赶车。公子絷另外登上一辆车，并驾而行。
晓行夜宿，车子快到秦国都城郊外时，公子絷先到朝堂，拜见了秦穆公，说：“蹇先生已经到郊外。他的儿子蹇丙机敏能干，我也一并带来了，以备任用。”穆公非常高兴，让百里奚前去迎接。
蹇叔到了朝堂，穆公走下台阶施礼，给他赐座，问他说：“井伯多次提到先生的贤能，先生可以指教我些什么呢？”
蹇叔答道：“秦国处于偏僻的西部，与戎狄相邻，地势险要而兵力强盛，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之所以不列于中原诸侯中，是因为声威和德行不够。没有声威，何来敬畏；没有德行，何来归附；没有敬畏和归附，何以称霸？”
穆公问：“声威和德行，两者谁先谁后？”
蹇叔答：“德行为本，声威为辅。有德而无威，对外国家羸弱，不利征战；有威而无德，对内民心涣散，易生变乱。”
穆公问：“我想要施行德政，树立威望，有什么可行之道吗？”
蹇叔答：“秦国夹杂西戎北狄的民风习俗，百姓缺少礼教，不重视等级，不区分贵贱，我建议您先施行教化，然后落实法治。施行教化，民众就会尊敬长辈和上级；施以恩惠，民众就会懂得感恩；施加刑罚，民众就会心生畏惧。君主与民众之间，就如头眼和手足的关系，一方是决策与领导，一方是执行与听命。这就是管夷吾治理军政的策略，他以此号令天下，以至于天下无敌。”
穆公问：“如果真像先生所说，那就可以称霸天下了吗？”
蹇叔答：“还不行。称霸天下有三戒：不贪，不怒，不急。贪求则容易失去，愤怒则容易遭难，急切则容易受挫。权衡利弊而谋划，何必贪？知己知彼而行动，何必怒？根据轻重缓急而部署，何必急？如果您能做到这三戒，就接近于称霸天下了。”
穆公说：“您说得好啊！请为我分析现在的国事缓急。”
蹇叔答：“秦国地域靠近西戎，这是祸福之所在。如今齐侯年迈，霸业即将衰落。如果您能够好好安抚雍州、渭水地区的民众，就可以号召各个戎族，征讨其中不顺从者。各戎族归顺之后，再聚集兵力，静待中原之变，继承齐国未尽的大业，对诸侯施加恩德和信义。如此一来，即使您不想做霸主，恐怕也难以推辞了。”
穆公喜出望外，高声说道：“我得到您们二老，真是秦国人民的师长啊！”于是封蹇叔为右庶长，百里奚为左庶长，位列上卿，称为“二相”。同时任命白乙丙为大夫。穆公见人才多来自他国，便积极加以寻访。公子絷推荐了秦国人西乞术，穆公也重用了他。
自从蹇叔和百里奚两人共同执政后，颁布法令，教化民众，兴利除弊，秦国顿时焕然一新，政治修明，局势安定，国力日益强盛。
改编自《东周列国志》、《左传》、《国语》等，原创作品，持续推出，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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