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耳边是谁在聒噪，搅了我的好觉，睁开双眼，盈盈笑脸骤然放大，玄色长袍倒是衬了他那一身的好气质，他尽量温柔的把我抱在怀里，时不时地逗弄，对旁边的人说，”当年佛祖途径西海，却不想漏了这串珠子，如今修了成型，也算的是福分。”，我在心里暗自腹诽“老子自己天赋好，关那和尚何事”。他旁边的妇人，眼睛生的倒是极漂亮，若被天上那布星挂夜的神仙瞧见了，定是要抢了挂在他那星空上的， “想来和妍妍年纪相仿，倒不若带回去做个伴。”
我还想着这妍妍何许人也，一个流着口水的娃娃就往我身上吧啦吧啦的蹭，推又推不开，赶又赶不走，那口水滴滴答答的就往我身上来。妇人抱起叫妍妍的小东西，指着我说“这是青延哥哥，日后我们妍妍有伴了哦”，那么小个东西怎么可能听得懂嘛，只知道冲我哇呜哇呜的。很久很久之后想来，关于秀姨说的同妍妍作伴，我倒是从未有过不悦。
第一章 兄友妹恭
时光飞逝，八百多年过去了，孙猴子大闹天宫，嫦娥仙子同后羿的那段爱恨情仇，还有我这串小珠子被龙王捡了去抚养的故事，在人间传了一个又一个的版本，台上的戏子换了一波又一波。那个叫妍妍的小东西如今出落得也是愈发标致，眸子生得和她娘一模一样。这性格嘛，嗯，除了吵了点，闹了点，野了点，霸道了点，蛮横了一点，狂妄了一点，自信过头了一点，其他地方都挺好的。
“延延，看完戏咱一会儿去万香楼吧，倩娘放话说，我要是还不去以后就不和我玩了”。说来也怪，这八百年来，我自问也没什么对不住她的，这小东西从来没叫过我哥。最近不知道哪儿染了恶习，总要往风月场所跑。
气得我抄起椅子就冲她去，我们两就从茶楼打到龙宫，然后若无其事的在龙王干爹和秀姨面前吃饭。这样的戏码日日复日日的演，真要说，茶楼里的戏子在这种戏上还真不一定比我两演得好。
“妍妍，青延，今天又去哪儿疯去了？”
“秀姨，妍妍说好奇人间科举，潜了进去瞧个新鲜”
“对对对，娘，凡间男子提笔成书，想来龙宫里只有龟爷爷和爹有这等本事吧”，幸得这小东西机灵，不然指不定得穿帮。
“青延，妍妍，难得你两有这份心，倒不若去寻龟千岁学的那么半分。”，一直看我我两演的龙王发话了，秀姨在一旁抿着嘴巴，其实秀姨啊，此刻您的眼睛真的真的一点儿都不像月牙儿，真的，一点儿都不像。天知道有多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瞎多什么嘴。
“是，龙王干爹”，“是，爹”。这龙王的话，还没有不顶用的时候。
傍晚的时候我和妍妍又偷摸着上了岸，瞧瞧这人间夜市，美其名曰”散步”，逛了千八百遍，就是不腻。张家大娘还在骂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晚上总还是有那么几个卖糖葫芦的，王记烧饼又在勾着妍妍的馋虫儿，最最气人的还是那群孩童手牵手，唱着“倩娇娘，倩娇娘，赶走负心郎，莫再来我房”。吓得我拉着妍妍就去王哥那里买饼吃，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要掳了小孩来吃。
月亮挂在天上，时不时来阵儿夹着老王家烧饼味儿的风，好不惬意。坐在万香楼房顶上，能把整个小镇的风景收于眼下，护城河的水里荡着万家灯火。我同妍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我问她最近为什么老喜欢找倩娘玩，她吃着烧饼，她说“好些人都喜欢和倩娘玩，我瞧个明白，然后算着给龙宫弄个女婿”
我听着听着火气就不受控制的冒出来了“风尘女子教的手段怎比得上两个人两情相悦，我可跟你说了，别瞧上谁家俊俏儿郎，就只耍些心机手段勾人家心魄。”
她把手上的油嘬完了后，往我肩上拍了两爪子，“俏的藏起来，寻个各方面都优秀的拐回龙宫”
第二章 天道好轮回
龟千岁满口之乎者也，哄得我睡了一场好觉。好不容易安生一会儿，妍妍又寻过来了。
“延延，延延好延延，我们去好不好，这两天龟爷爷像住到我脑袋里去了似的。”
“可是······”
“包你十年烧饼”
“成交！”
“戚山一日游，传说那里关着一个极凶猛的上古邪兽，谁能拔下它的一根毛发算赢，输了把今日的功课全部完成。”
几丈高的树把整个林间笼得没有一丝光亮，花儿倒是乖巧，红的开成一簇，黄的开成一簇，还能留一片落脚的好地方，不知何处的溪水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同杜鹃哀啼附和着，显得更为凄凉，真真是比那开满彼岸花忘川河畔还要阴诡上几分。
这戚山邪兽的骨头倒是个好东西，据说神仙吃了增强修为，凡人吃了飞升成仙，不过传说也只是传说，真假难辨。这等求之不得的宝贝，若不是这兽凶猛得很，怕是早就被他人收入囊中一探究竟了吧。说起这兽吧，也是着实凶猛，来了不少仙魔人神竟没一个能奈何得了他。说实话，我有些后悔带妍妍来这里了。一个没注意，差点儿被绊了个大跟斗
“妍妍，你干嘛？！”我瞅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东西，看她倒是玩什么花样。
“嘘~”顺着她的手指，这邪兽长得和画册上倒是一样。
“不行！妍妍我数三二一，准备跑，回去寻爹爹！”
“延延，不该要求来这的，不该来这的······。”她在一旁抽抽搭搭的。
“妍妍别怕，我就在后面。三！二！一！跑！”
“噗”一口鲜血喷出来，幸亏没伤到妍妍，眼看着她要回来帮我，我急得直骂她“你天蓬元帅转世吗?去寻爹爹来，不然我连骨头都得喂了人家去，不准回头，你跑快点儿，龟爷爷都比你跑得快。”，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戏文里肝肠寸断的生离死别便是这般哭出来的吗？
后来妍妍带来龙王干爹来的时候，我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小东西扑过来，抱着我直嚎，“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任性的。”倒也不嫌弃我一口一口的冲她新裙子上吐血。当年她糊我一身口水，如今我还她这些，当真还是天道好轮回啊。这同忘川河畔一般的戚山，倒是便宜收了我这好鬼。
很久以后听说，妍妍那天哭了好久，要不是龙王劝着，泪水怕是要漫过戚山了。还听说，为了避免招惹麻烦，龙王干爹降那了这邪兽，便直接将其封入潭底了。对外也只是说 邪兽侥幸逃了。天界为防止意外，派了若干天兵守在戚山，护一方小妖精灵得以潜修数千年。
第三章 小僧清沿
师父说，我沿着河水流来的，当日潺潺流水，清澈见底得不似从前，所以就叫我清沿。对于这些事，我倒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随他怎么说。不过小师弟就是师父从河里捡回来的，我想师父终归是没说谎的吧。
就这样被师父捡了回去从小就当一个和尚，一个满口妄言心浮气躁的小和尚。每日虽然吃斋念佛，敲着木鱼，阿弥陀佛，到正点的时候就去敲钟，告诉所有人，一个时辰又过去了啊，也算不得太无聊，逗弄逗弄小师弟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眨眼间，小师弟都快有我高了，也逗弄不得，师父脸上的褶子都快赶上门口老树皮那么糙了，走起路来也不似当年打我那般健步如飞，就连再去河里捡小师弟的力气都没了。每次去做早课的时候，我就想，这弥头大耳的和尚可别把我的师父抢了去。可是，还是在立冬的那个早晨，师父离开我们，寻向他的极乐去了。
师傅没了，我这个做师兄的就开始帮忙做些师父的事，接待香客，解答签语，许多事我都能做好，唯独这佛法，我怎么都参不懂，悟不透。这天，我正抱着唐长老从西天取回来的经文发呆，不对，是参悟时，一个好生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大师，我能来问个姻缘吗？”
是个眉眼生得极不错的小姑娘，衣着首饰看起来就价格不菲，不知道为什么，看她一眼，我的心跳乱了一拍，真是怪事，富家千金又不是没见过的。待我稳了稳心神，就如往常一般开始解签答语。我捡着好话哄着这位女施主，盼着她能给寺里多添些香火钱，我好能多捡些师弟回来养着。
临走时我送她到门口，她说“我叫妍妍，你叫什么呀”
我双手合十，冲她鞠了一躬“小僧清沿”
她飞快地跑了，说“下次我还要来找你”，我听了竟然莫名欢喜。
后来，她总来，也求别的，但是问得最多的还是姻缘。我这辈子的好话都在那时说尽了，天天盼着她别再来了。可是突然算起，她已经三日没来了，我这里又攒了些好话，不知道该说与谁，五日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来，钟声日日回响，她已经半月没来了，想来是觅得良人，不知道去哪儿逍遥快活去了。直到有一天，小师弟行色匆匆的跑来，这么些年了，还是学不会沉稳啊。
“师兄，前些日子总找你的那姑娘浑身是血倒在外面。”
“什么？”，我冲出去，着实是惨，要不是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我还真以为她去了。小半个月过去了，她早醒了过来，又如初见，缠着我问东问西的。我介意她小半月的失约，免不了说话尖酸刻薄些，连这香油钱本和尚也不稀罕了，大不了少捡几个师弟。后来又瞧她大病初愈，着实可怜，不得已又得哄着。
第四章 戚山兽骨
一群人堵在我寺门前，要我把人交出去，不然不仅焚了我这山还会焚了我这寺。我倒是茫然得很，你如此这般的厉害，什么人还能跑到我们寺里躲起来。我还没开口，妍妍就出来了，她把我推进寺里，让我别乱跑，我想着，你一个小姑娘竟是要保护我的意思？
还没等我出去，一抹玄色“啪”的一下，就已经全部解决了。
“偷盗戚山兽骨，这般还要护着？”
“若非青延落得如此，妍妍怎会做出这等事?再说这兽骨乃妍妍入寒潭亲手所得，何来偷盗之说。”这大叔人模狗样的，说起话来怎是这般不讲道理。待他解决完那些人后，那人一记眼刀子甩过来，吓得我差点随师父寻极乐去了。
“妍妍，到回家的时候就回来吧”，还没等我道一声阿弥陀佛，他人就不见了，留下我两面面相觑。也是从那日起，妍妍在我这小庙住下了。
妍妍跟我说，她拿那东西是为了一个对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想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我的日子又同从前一样那般，吃斋念佛，解签答语，却不如从前那般乏味，我总想着日子慢慢过也无妨。
妍妍呢，白天就去人间最有名的天香楼里混日子，晚上回来时不时地冲我挤眉弄眼的。有好几次还给我舞了一曲又一曲的，我这乡野和尚没瞧过，倒是觉得新鲜得很，看她东一摇西一摆的也算的是乐趣一桩。
今日她回来得倒是早得很，跑到厨房里把我做饭的小沙弥赶走了，硬是要给我烧一顿饭答谢给了她一方遮风避雨的场所。如果能够逆转时空的话，当晚，我断然不会受她哄骗，饮那碗再平凡不过的茶。
“小师父，你不饮酒，我便以茶代酒，谢谢多日来的照顾”
“阿弥陀佛”接过她奉的那盏茶水，我的手竟是这般沉重，今日便要离开了吗？心里有几分酸涩。
突然眼前一黑，这小妮子又在做什么妖，罢了罢了，随她高兴。我好像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梦，想醒又醒不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待我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在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了。
“延延，你醒了啊”，妍妍趴在我床沿边，支着脑袋盯着我。
秀姨在端了碗汤药忙递过来“你这孩子可算醒了，来把药喝了。”
我接过那碗黑乎乎的东西，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听妍妍在旁边叽叽喳喳“延延，我跟你讲哦，亏得是我机灵，寻了你千余年，终于在凡间找到你了。你知道你在凡间干嘛吗？当和尚，当和尚哎，哈哈哈哈哈。我瞧你肉也不能吃，酒也不能喝，可怜得紧，就把你拐了回来。”若不是她悄悄红了的眼眶，我定是要拿她喂泥鳅去。秀姨和她都生了双不会骗人的眼啊。
第五章 自是欢喜的
刚醒来的那段日子，身子还不大适应，妍妍跑前跑后的伺候着，经常同我讲在凡间的事，“喂，小东西，都过去了，大可不必愧疚，若真是你伤着了，这事我才会真的过不去。”
“才不是愧疚呢，是喜欢啊，喜欢你懂不懂啊？”，前一秒还在好好吃王记烧饼，下一秒就准备红着脸跑开了。亏得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谁教你这等轻浮之言的？若是我便罢了，换作旁人，可莫要再说。”
“倩娘说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因他的一颦一笑而欢喜，我思来想去，只有你。见你时欢喜，同你去凡间时欢喜，同你嬉笑逗闹时欢喜，同你在一起就连功课都是有趣的，只要你一直在我便一直欢喜，你若不见了，我便寻到你身边去继续欢喜。”
我把她的王记烧饼塞到她嘴里，“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晓了”。
她倒也是暴躁，提起我的衣领，开口就骂，嘴里的沫子朝我脸上直来“你才是天蓬元帅转世！知晓什么知晓，话本里的男子这种情况下会深情款款的托起女子的手，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
“自然是欢喜的”，我打断她的话。
“什么？”她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打断吓得一愣。
“我说，自然是欢喜的！”我只好耐着性子再说一遍。她倒好，这会儿却知起羞来，转眼间就跑得没影儿了。龙王干爹和秀姨也是这个时候咳嗽着走出来，臊得我的脸也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发热，今日的汤药大补。
“妍妍长大了，有自己中意的人了，巧了，竟是延延”，龙王干爹倒是瞧不出什么情绪，秀姨在一旁，眼睛眯得好似月初的弯月。
也不知晓是谁，我和妍妍的事传得四处都是，连话本都出了。吃完晚饭，偷得耳边清闲，我带着妍妍去最常去的茶馆里听戏，如今台上的台下的又换了一批人。这戏嘛，又是一码新戏？我竟是没看过的，不过听了几句，我便听出来又是我和妍妍的事，臊得我两拍桌子走人。这街上也还是同从前一样，谁家儿子不听话，哪个小伙又在给谁背情诗，这王家大叔的曾曾曾曾曾曾孙子手艺还同祖上一样，风一吹就能把人勾去。
日后，回想起来，我都能欢喜好久，想来，漫长的一生中，这便是最幸福的时刻。
第六章 蚀骨离殇
想来也是，当年和妍妍不懂事，溜进月老的屋子，剪了他一屋子的红线，凭他那般记仇的性子哪会随便许我们好结果，定是要吃些苦头的。想来又是从哪位神仙那里哄了些什么，往我身上加了些病痛，幸好只我一人，熬一时半会儿也就过去了。月老在天上正忙着，突然打了个喷嚏，还以为是医仙的恶作剧。
年尾那天，龙王干爹带我们去水苑深处，一切都还好好的，唯独我这出了差错。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眼睛再不是我的眼睛，嘴巴不再是我的嘴巴，手也不再是我手，突如其来的失控让所有人吃惊，包括我自己。
“好一个龙王，把我压在潭底数千年，不见的一点儿光”，我说这话，自己都吓了一跳，戚山邪兽怎会在我体内，莫不是那块骨头“亏得是你女儿急着救这小子，帮了我大忙。”我被扯着向龙王干爹袭去，妍妍闪身拦在我面前，我是用了全力才使得那一击偏了方向，不过还是伤到了那双灵动的眼睛。
“杀了他！快！你们谁都可以！快!”
“不要，不，不要”。秀姨抱起还在地上摸摸打打的妍妍离开了。
我冲龙王干爹打了个眼神，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散去大半修为，终是把这上古邪兽灭了。
“我为妍妍造一双眼睛便离开吧，告诉她，我同这邪兽一同被灭了。”
“大可不必的”
“爹，不曾娶妍妍过门便如此喊您一声，日后怕是没机会了，我自是愿用一切换她的眼中日月花海的。”
逼出兽骨，散尽全身修为，终是磨出一双勉强视物的珠子，但是实在比不得那双堪比瀚海星辰的眼睛。
“你若离开了，她又会寻你千年万年。”我不理会众人的劝说，执意离开。
我自己竟然也想不出我为何固执至此，许是怕在伤害她一次，许是怕看到那双因我而失去的眼睛，许是怕她还有千年万年，而我只剩数十年的荣光，许是因为如今再难回以深情
最终，我寻去了戚山。万事由此而起，便从此而终。纵身清潭，随着这水，流向不知何方。
末章 大悟无言
又被老和尚捡回庙里了，这世间的和尚都喜欢去河边捞人？“和尚，问你个事儿呗？”
“施主且说”，他双手合十朝我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我倒是瞧着，怎的竟比我潇洒。
“心有爱者，如何离?”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这十个字，我花了数年光阴去参悟，独独到她寻来的那日才最终悟透。
“师父师父，这签我不会解。”小徒弟想来是遇到麻烦事了，即便解不出来，悄悄搪塞了过去便罢。
我缓缓的出去，倒不是摆想个大师的谱，只不过腿脚真真不如当年灵活了。那求签的姑娘也是好教养，也不恼我慢。接过徒儿递过来的签子，我瞧了又瞧，当真是不好解啊。
“此签无解”
“无妨，图个新鲜而已。”
临走时我送她到门口，她说“我叫妍妍，你叫什么呀”
我双手合十，冲她鞠了一躬“阿弥陀佛。”转身关了寺门
“美娇娘，美娇娘，错爱小和尚，哭断了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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