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在老家。一个无关山清水秀、可谓是穷乡僻壤的地方。
我恋家,害怕改变,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拒绝向大城市奔跑,于是拒绝了和爸爸妈妈妹妹一同去大城市。
所以啊,我现在还在距离老家60多公里的地方,上课。而妹妹已经走到了几百公里以外。
每个月的两天休息时间,我总是待在老家,常常碰到初中、小学、甚至幼儿园的同学。
刚洗完头,我坐在老家新盖的房子里晒太阳——虽然老家很穷,但是我奶奶生了一个好儿子,年薪百万——新盖的房子旁还开设了一个花园,用一个拱门连接,花香在冬季都不断。
关于老同学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我断定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亲戚,也断定她会同我寒暄(虽然我是个于家里钱财无关紧要的人),于是我站起来,笑着,走向她。
她惊喜地拉着我的手,说:“总算逮着你放假咯,还记不记得我?咱俩耐时候儿在俺们屋楼上写作业哩!”
我惊诧,脸庞体贴地不动声色,嘴巴也抢先吐出适宜的话了:“哎呀!可记得哩!你来弄啥哩?”
说着,我不停地打量着她,努力找到我熟悉的部分。她的长发发黄干枯,目光炯炯,眼白却泛着浑浊,肚子有点过于突出,穿着农村很常见的红格子暗绿底色的衣服,套着棕色的沾着油渍的外套。我不记得她了。没有一点印象。
她憋出一点泪光来,我赶忙抽出手,递上纸巾,跟她说:“我爷我奶在睡觉哩,你可白(别)哭出声儿啊!”
她愣愣地,攥着纸巾,说:“我怀孕了。”
我看着她的颓败的解脱又束缚的神情,就想起来了。
她初一就退学了,是我小学同学。家里人穷但都疼她,她又是个姑娘,家人不想让她早早辍学嫁人,劝她。
她那时候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编出又粗又长的麻花辫,狠狠一甩,撂下话:“我就是不想上学们(们,语气词)!我出去打工可好了!肯定不会恁早嫁人哩!”
她如愿出去打工,家里怕她受苦,托了点关系让她做幼师了。
我记得我去看过她,处在小孩子此起彼伏的哭声里,洗得掉色的衣服上全是口水鼻涕。但那时候她还甩着大麻花辫,大嗓门地跟我说:“瞅着吧!俺们打工哩不会比不上上学哩!”
此刻我再看着她,她像是有点羞愧,觉得我的目光刺到她了,又操起大嗓门:“我也不想这样哩!我能咋办嘛!打工累得狠哩呀!”
我说:“咱们小声点吧,我爷我奶睡觉哩。”
她说我也变了,那时候我肯定不会在意谁被吵醒,肯定先安慰哭着的人。
说了一会儿,她用中年女人的神态怯懦地小声地离开了,我说不出她过来的目的,只知道她哭哭啼啼地走了,没有大麻花辫,嗓门也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老有人说我少年老成爱感叹。我就是太多愁善感了吧。
住在新房里,穿着新衣,玩着新手机,闻着新设的花园里的花香,我竟然觉得自己害怕改变。
她的到来一举戳破了我的“住在旧里”的假生活。
我发现我已经改变太多。不再为爸爸妈妈回不来而嚎啕大哭,也许仍然失望,但已经不再表现出来。不再为朋友的疏远而郁郁寡欢了,也许仍然难过,但已经不再去挽留了。不再为自己的过失忐忑不安了,也许依旧惶恐,但已经不再总是弥补了,有时候,掩盖更加快捷有效。
这几年总是为没有人理解我而黯然神伤。原来是没有把自己传达给别人。
没有传达出对爸爸妈妈回来的欢喜与不回来的失望,所以他们不再问我想不想他们,也不再频繁地回来。没有传达出对朋友离去的难过与不舍,所以他们想回来也觉得没必要。没有传达出对自己失误的抱歉,所以他们或蒙在鼓里或心生不满。
愿所有人像一滴露水,不求些什么,心心念念投入到宽厚的大地母亲的怀抱,像拥抱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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