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爷爷死的时候,是在黄色的秋天,阳光逐渐转白,空气变得躁动不安,晚风卷起村头一地的梧桐落叶,夹裹着尘土扑面而来,刹那间我抿唇闭眼,感到天昏地暗的窒息。
那年我六岁,刚刚上一年级,每天头带四朵小黄花去上学。那是集市上三毛钱一尺的绸缎,颜色是我自己挑的,母亲一直不舍得买,新过门的婶婶利落地给我买了三尺,做成了四朵,堆在我两个小辫上。
每天头顶着四朵小黄花,是我去上学的动力,不过刘爷爷去世的那两天,他家门前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熙来熙往的人头,还有那些五颜六色,彩虹一样的花圈,一度吸引着我的步伐。
好奇的童心,终于在又一个晴好的清晨,母亲给我做好早饭,梳好头,送我出门后,我扭头瞄见母亲返回房间时,一阵心尖雀跃,像陀螺旋风,一个右拐的姿势,来到了刘爷爷的家门口。
冰凉的秋风,抚动着各种辉煌夺目的花圈,我忍不住用小手触摸了,这些璀璨的纸花花,有些像塑料膜一样,滑溜溜,有些像卫生纸一样软趴趴的,只有那些纯白色的花,和我们念书的画画本差不多。
大堂里半仙半人的喇嘛和尚,和一大帮子插科打诨的跟班,正准备吹吹打打的事,子孙们凄凄切切地哭成一片,帮忙干活的人像鱼儿一样,不断地来回穿梭。
架好的灵堂之上,刘爷爷的画像,已经挂上去了,听说他正在换衣服,整理好就会抬出来入棺,我左顾右盼,像猴子一样不定神,比在场的每个人都着急。
庐山真面目没见着,马上又到上学时间了,猎奇驱使着我,老鼠一样,呲溜到了刘爷爷的侧房,卧室前。
哈、看热闹的不止我一个,陈旧的床前已经围满了密密匝匝的人。
刘爷爷的裤子穿好了,是传统那种宽裤口,腰头绑带的裤子,有点像今天的阔腿裤;亲人们七手八脚,卸下他的蓝布大衣,擦洗干净后,一件纯白色像和服一样的打底衫,秒速地穿过他那僵硬冰凉的身躯。真实的他,比起画像中那个饱满的他,瘦多了。他白发稀疏,唇目轻合,慈祥安宁,皮肤白皙,这种寿终老死,是我所见过死者中最自然的一个。
不到半个钟的工夫,儿女们帮他穿好了,立领盘扣外套,整体类似朴素的民国黑色套装。
整理好这些,他们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除了哀伤,就是失声痛哭地倒数: 刘爷爷生前的节衣缩俭,鹑居鷇食,一系列的好人好事,大家只恨时光不回头,无缘再孝敬,此生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
人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苦恼金钱,有钱的时候,烦恼更是花样百出,活着的痛苦,好像永远没有底线,只有在死亡面前,才会敬畏生命的可贵,锥心留恋,此生再无重逢的机会。
他们的哭声,震颤了整个空间,谁也没有发现小屁孩的我,躲在墙角边,我紧抚着门柱旁,惊诧死人原来就是这样子,等到他们集体启动,抬人入棺的时候,我怀揣着懵懂而又无知的心,兔子一样跑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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