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流年留不住

茉莉----流年留不住

1.

十六岁那年，姑父送给父亲一盒茉莉红茶，我向来对茶不感兴趣，独独对这茉莉红上了瘾，大概是因为小名唤为茉莉，所以对含有茉莉的字眼都心中带喜。

母亲是江南女子，却随了父亲流离失所来到了北方，当然父亲待母亲也是好极了，他们的伉俪情深让我这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对婚姻有了别样的向往。母亲善女红，我的每一件外衣上都会被绣上几朵茉莉，母亲告诉我，茉莉花的花期大多在初夏至晚秋，也有的花期在冬天。“我的茉莉怕冷，一定要在那初夏开花”。

我怕极了这北方的冬天，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般。母亲养的茉莉花通通要搬到屋内，但偶尔也会有那么几盆被霜冻的抬不起头。但有一点也是极好的，每逢腊月总会下上那么几场雪，那雪晶莹剔透，厚厚的，走上去吱嘎吱嘎，这个时候我会顶着严寒在院子里踩上几圈，总想着这算是北方的冬天给我的一点回馈。

2.

1925年2月20日，家中来了许多客人，添茶倒水间我听到上海棉纱厂工人罢工，听到父亲声嘶力竭的声讨反革命团体。在喧嚣中我发现了一男子，鼻梁架着一副眼镜文绉绉的模样，我无法将他和父亲口中的罢工事件联系上，我想或许他是军师也说不定。他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抬起头来视线转向我，我感觉脸火辣辣的，他微微一笑，便再次转过头去。

姑父送的那盒茉莉红被我从父亲那里讨来，每晚泡上一杯，就着书，我读《白头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读《诀别书》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母亲不让我读这些，她说，我们茉莉会是有福气的姑娘。

这一年里，旗袍在北方也开始风靡，母亲让店家帮我量了尺寸，为我也订做了一袭，淡蓝底子上面绣着若干茉莉花骨朵，母亲说这是我家姑娘的标识。我站在镜子前看见了不一样的自己，竟然想起那日家中的文绉绉军师，不自觉的满面通红。

3.

后来学堂的女生服也换成了旗袍样式，我暗自欢喜，因为我着实喜欢的紧，那一日我在学堂门前驻足，那文绉绉的军师突然出现塞了一封信给我，趴在我耳边说让我带给父亲，我又欢喜又羞涩脸上红晕连片，他就干干的看着我笑。

慢慢的我便成了他和父亲之间的信使，至于信中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母亲说我是有福气的姑娘，那我便做个有福气的姑娘。渐渐地，我和军师熟悉起来，偶尔父亲会叫他来家中吃饭，席间谈论的也不过是那些我听不懂的“大事”。

北方的冬天在1925仿佛放缓了步伐，我开始读一些新书，接受一些新思想，开始尝试着喝茶，第一场雪的时候军师同我抓住了不少小鸟儿，母亲的茉莉花也从枝桠上冒出骨朵，那是冬天开花的茉莉，我第一次见。1925年在我这里顺顺溜溜的过去，我开始穿旗袍，认识了一个男人，也看了冬季开花的茉莉。

4.

1926年8月林白水先生被张宗昌刺杀，父亲写了无数抨击张的文章，被激怒的张开始抓捕父亲，我们仓皇出逃，回到了母亲的老家，匆忙之间我带走的只有那件旗袍和那盒茉莉红。母亲的老家是江南的一个温婉小镇，在那里母亲脸上的柔和更加清晰，茉莉花开的也格外耀眼，母亲劝父亲不要再去参与那些世事，父亲答应了。隔了几日军师找到了家中央求父亲继续参与斗争，父亲摇摇头，让他不要再来，军师便也不再说什么，走的时候他递给我一个箱包，里面有若干晒干了的花朵，我知道那是茉莉花，我的心儿好像飞起来一样。

军师叫留年，父亲说是共产党的人，我低头不语，流年留念。他给我的荷包里有有张纸条：二十日晚上八时渔湾河边见，冬天的南方不似北方，母亲的茉莉花开的绚烂，我穿着那袭旗袍站在远处看见站在河边的他，唤他流年，他一怔，眉眼随即一弯表情柔和起来。他直挺挺的看着我，有点唐突的拉住我的手说到“能不能和我一起生活？”那是第一次被陌生男子牵起手，那么用力。又断然松开，“但是我的前途未卜，若计划失败你定会受牵连。”我怔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不出他会如此直白，也想不出他的处境何种不安。南方的冬雨时不时淅沥沥下起来，我以前总说北方的雨冷雪冷，想不到这个季节南方的雨冷的沁入骨髓。

5.

父亲开始足不出户，拒绝了任何人的求见，每日摆弄母亲的花，我不知道造成他这么大转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却显而易见的知道父亲不想和以前的任何事物有瓜葛了。

那是我和留年的第二次见面，他换了衣衫，头发也清爽了不少，我递给他绣着茉莉一个荷包，跟他讲了句对不起，他的兴致勃勃烟消云散。我的大脑飞速的旋转，我见过的他都是以什么模样什么表情的什么方式出场，初见时他转头的微笑，冬季里捕鸟，和父亲在酒桌上的意气风发，河边的无可奈何，我想对这个男人我的爱或许不少于他，但是真的对不起。我已经记不清他是怎样离开的，我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他遇见父亲，遇见我。

6.

母亲说我是个有福的姑娘，像茉莉那样小小的一朵一朵的开着就好了，不要艳压群芳也不要轰轰烈烈就平平淡淡吧。我想对啊，我经不起那些颠沛流离，也经不住以后的种种坎坷，更撑不住他可能会带来的打击，所以对于我和顾流年我是那个率先叛变者。因为害怕结果所以选择拒绝开始。母亲说，有福的姑娘会遇见带给你福分的人，我点点头，或许遇见顾流年已经花光我的所有福气。

1927年三月二十四南京惨案发生，顾流年名字赫然在列，我站在窗户前，那年北方春寒料峭的时候，一个文绉绉的男子转过头来朝我笑。

我的福气大概是能安然度过这一生，却架不住这辈子终究被困在自己的牢笼里了，倒不如做个卓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