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四章 黯然销魂3
云宜来找祁珏的时候，发现他已不在房中，桌上凉透的汤药丝毫未动。
云宜四处寻找，终于在梦墨亭中找到了祁珏。她原想他不会再来这伤心之地，不想他却执了酒杯独坐亭中。亭边腊梅已浓香四溢，祁珏一袭素色衣衫，对着满枝黄朵，更显襟袖清冷，容颜寂寂。
云宜上前夺了他手中酒杯放在桌上，嗔怪道：“给你熬的药不喝，生着病却来这里喝酒。”
祁珏苦笑，“心苦已甚，何必再添口苦。那药委实太苦，我已不大咳了，不喝也罢。”
云宜着急，“那你也不能跑到这里来吹风呀，这亭子建在高处，四面透风，你穿得又不厚实……”
“宜儿……”祁珏截了她的话，远眺亭外，“我们儿时嬉戏、下棋、习字、作画，都喜欢跑来这梦墨亭中，我却从未在此好好看一看眼前的风景。云蒸霞蔚，太湖浩渺，日升日落，月出山林，阴晴雨雪，春夏秋冬……我错过了多少良辰美景啊！”
云宜随之远眺，但看天色阴沉，山水氤氲，所见并不真切，遂道：“再美的景色，日日见了也是平常，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若是从前未曾留意，不妨日后多多登临啊。”
“日后……”祁珏垂下眼眸。
云宜见他黯然，想他必是为了自己的身世伤心，忙岔开了道：“这家常的亭子不来也罢，我们不如上缥缈峰去，从那里望太湖才叫好呢。”
“莫愁怀抱无消豁，缥缈峰头望太湖。”祁钰吟哦。
朔风迎面，愈觉寒冷。云宜望着亭外天空，道：“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今冬西山的第一场雪应该快来了吧。”祁珏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云宜伸手去摸那酒壶，触手冰冷，吃惊道：“大冬天的喝这么凉的酒，存心作病呢！”
“对此美景，怎可无酒？一醉解千愁，大冬天的喝点酒才暖和。”祁珏说着又要斟第二杯，云宜忙抢了壶去，“喝酒固然可以活血暖身，但也不是如此喝法。这冷酒喝下要靠五脏六腑去暖，体内瘀了寒哪有不咳的道理？这里风太大，我们还是回去吧。唉，出来怎么也不多加件衣服。”云宜望着祁珏迎风而起的衣袂，愈觉他身形消瘦。
“既然喝了，就让我喝个尽兴吧，我也好再多看一会儿这湖光山色。”祁珏黯然道。
“何时不能看，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云宜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担心他受了风寒咳疾更甚，便说：“你若是真要喝，回去我陪你喝。我叫人弄些小菜，置个暖锅，烫上几壶美酒，咱们喝个痛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祁珏的眸中闪出一丝亮色。
“是是，今晚我陪你喝个痛快。快走吧，这亭子实在太冷了，你好歹也披着那件狐裘出来啊……”
云宜拉着祁珏下了梦墨亭，想着晚上要准备些什么吃食让他开心。如今，只要他能快些好起来，她都愿意为之奔忙。
一个下午，祁珏默默坐在房里看窗外终于飘起雪来。云宜忙着叫人置备酒菜，搓手进屋时，发丝上已沾了雪花遇热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宜儿，我们出去瞧瞧。”祁珏站起身，拉着她往外走。
“啊，还出去？我才从外头来，外头可冷了！”云宜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顺手拿了榻上的狐裘，“我说少爷，能不能多穿一点，看再咳一个晚上……”
祁珏拉着云宜来到院中，顿觉周身冷冽。云宜将狐裘披在他身上，往自己手心里哈着热气。祁珏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搓了几下，也跟着往她手心里哈气。
两人抬头看天，见如霰细雪从空中纷纷扬扬洒落下来，落在脸颊上丝丝冰凉。
云宜不觉抚掌，“当年谢氏兄妹咏雪，谢道韫有佳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但眼前却是谢朗的‘撒盐空中差可拟’更贴切呢。”
祁珏点头，“诗词佳句不过是应景合情，谢道韫咏的乃是鹅毛大雪，自然不是所有的雪都能下得那么畅快。诚如人生一世，又有多少畅快的时候？”
云宜见他伤感，忙道：“畅快不畅快都是各自景致，这雪也美得很啊，要不我们巴巴地站在这里干吗呢？”
“对，宜儿说得对。有你与我一同赏这雪景，便是我此生畅意之时。”祁珏望着云宜，握紧了她的手。
云宜抽出手来，脸红道：“你刚才喝了多少酒，竟说些醉话哄人。”
祁珏说：“都是真心话……早该说与你听的。”
云宜闻言，低头不语。
两人各怀心事，并肩立在雪中，感受天地苍茫，六出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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