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上好的黑呢子大衣。三十二年前。
临去读大学前,父亲说,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我说,想要一件大衣。
以我当时的审美与渴望,我对拥有一件长款大衣抱有相当的想象与期待。我觉得,一个女孩子,只有拥有一件长过膝盖的大衣,才足够称得上是一个女孩。
父亲带我进城,来到宿州(当时叫宿县)红旗商场。
红旗商场在中山街的中心位置,路北,门脸朝南。中山街,即便是今日,也是宿州老城最热闹的地方。我和父亲进了商场,我只扫了一眼就锁定了目标。
它被高高地挂在店铺的北墙上,超凡脱俗,居高视下,清高孤傲。
这是一件纯黑的呢子大衣。尖领,肩部有褶皱翘起(泡泡肩),上身贴身裁剪,从腰部往下呈大摆状,呢子布包裹起来的扣子从领口密密地排到裙摆底部。
精致而低调;简单又张扬。
四年大学,我再没有买过一件大衣。
在江南的那个美丽的校园里,我穿着它,在荷花塘边风摆衣袂;去食堂的路上,摇曳着身姿;在教学楼简易的木椅上写着说不清思绪的诗歌;在图书馆一排排的书架边寻找灵魂的皈依。
我穿着它,在江南的那个渡口,对着江面上渐渐远去的身影挥手;我穿着它,在某个清冷的凌晨,在三号楼的钢栅栏门里望着还暗黑的夜,等待着一个远方来的人。
为它,我把长得拥堵了脖子的头发剪掉,露出细长的脖颈,只在额前,留一缕刘海。只为了跟它的领子,跟它细长的上身般配。
那是怎样的一段和它形影不弃的相知相惜的日子。
昨天,和同事聊起往事,我又想起黑呢子大衣!
二十多年前,我们曾照过一张照片,唯一的一张有黑呢子大衣的照片。我和二姐小妹两个侄子两个侄女站在老家院子外的一张旧照。
身后的土墙,是厨房和大门的外墙,墙面斑驳,七窟窿八眼的,楔着一些木棍儿,挂晒玉米、辣椒等。房顶是麦秸秆苫上去的。这一件大衣的价值,似乎能够得三间房的屋顶了。
工作后,我曾跟父亲提起过,要不要修一修房子。父亲笑着说:斯是陋室……
穿过长又长的细碎的日子,回到当年,我才发觉,只有我有这件呢子大衣,只有我有一件呢子大衣。
那件大衣,三十二年前,它被高高地挂在红旗商场最显眼的位置,身份尊贵,价格不菲。
我用手指着它对售货员说,我要它。
昨天,我连一点力气都不费,就记起了它的身价,九十七元。
二姐和小妹,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袄外罩着一件罩衣,站在我身旁。我身着黑呢子大衣,手插口袋,昂然地望着前方。
父亲是领工资的人。大哥二哥分家单过后,我们还有五口人。吃饭,穿衣,读书,靠父亲的工资和母亲种田的收成。后来,我没有见过二姐和小妹有呢子大衣,没有见过她们有大衣。工作以后,倒是二姐,给父亲织了一件又一件毛线衣。父亲很胖,怕穿瘦衣服,怕穿套头衫。二姐给他织的线褂都是开衫,织的线裤也宽宽绰绰。
想起这件黑呢子大衣,我想起父亲。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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