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在的南方城市今天迎来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雨。在它强制降温下,终于能感受到一点瑟瑟秋意。我不喜秋天,干燥,阴沉,寒冷的湿漉漉,总让我想起多年前与艺的渐行渐远。
我与艺是大学同班同学,我喜欢她圆乎乎的脸和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真诚,喜庆,靠在她身边,好似伴着阳光,心里安稳。我们不在同一个宿舍,但我们有同一个梦想——成为一个写字有人看的人。当作家这种大话是不敢讲的。
那时侯网络刚兴起,一校园的人每周末凑堆去图书馆仅有的两间多媒体学习室享受网上冲浪。一小时2块,每周末3小时就是我和艺的经济极限。我俩总是在澡堂一起从头到脚涮干净后,带着虔诚的朝圣之心,去那会儿特火的“榕树下”看李寻欢、刑育森和安妮宝贝。
羡慕啊,人家怎么写出那些有意思的话,故事就能把心都敲碎了。我俩就寻思光看建不成罗马,自己得搬砖,一层层垒。花了几天互相给对方想笔名。从红楼梦想到天龙八部,定下了名字,课下一空闲就在宿舍后面的大草坪上斜躺着观察人群。一串串的男女老少,在草坪另一边的石墩桥上走过,或就在桥尾的小亭子里坐下。其实都没在我俩脑瓜里闪过什么光芒。这也不打紧,写故事,编呗。如花变妙玉,也倚仗我们一杆笔。
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侯从无知中渗出的勇气,回头看觉得甚是可爱。大体最动人的,是心无杂念。我俩写过很多自以为是的小说,多数是男女之情,还非要整个愁苦的结尾。每每两人阅毕对方的小说,都会特真情实感夸赞一番。苟富贵,勿相忘。这是我俩曾经的口头禅。其实上传后的成绩最好无非几百点击和十来条评论,却欣喜若狂打印出来直想裱在床头,给过往同学看看,咱也是有读者的人了。
艺生在江南水乡,没有半点柔美,反倒一身北方女娃的豪气和热烈。惯了上海刺骨的湿寒。我最是怕冷,南方的秋意隐约,从来没有实感,到了上海简直如同入了地狱。一入秋加上几阵秋雨催冻,我便没什么好心情,缩成一团,心都小了一圈,如若再碰着上传的故事遇冷,总觉得人生都要暗了。这时侯,艺就会过来捂我的手,念叨着要带我去吃她家特产的麻辣鸭头,说三个下肚保管一天都不知道冷是怎么回事。
俩人这样不紧不慢地就走到了毕业。艺的性格如同她可爱的圆脸一样融通,写字是梦想,有口饱饭吃了才能保证她的美丽,贫贱人生百事哀。我呢,理想主义开出的固执之野草,抛弃了所学的专业,跑去南京不知名的小报社追寻梦想。
梦想,怎么能等呢?黄花菜一样,放放就凉了,反复热几次,不就稀烂得难以入口了。
我对艺的不坚定曾经是嗤之以鼻的,她倒不在意,还是笑得眯眯眼,对我说好好加油,冷了我给你寄好吃的。我一度不以为然。却在深秋南京破旧的小洋楼里,在四面透风的小单间内,抱着艺寄给我的快递不停吸鼻子。四方的牛皮纸盒里,有羊绒围巾,毛线帽子,好多特产零食,还有艺写了厚厚五页纸的信。
“都是甜掉牙的玩意,我可不爱吃呢。”
“围巾帽子暖不暖啊?织我好几天时间呢。”
“围着戴着呢,毛呼呼的,扎人。”
用200电话卡打电话的时侯,天都黑了,深秋的风,刮到脸上是真的扎人。但心里的热乎劲啊,不知要如何说。就一直说些有的没的,说到语音提醒还有一分钟通话时间。
那样的日子怎么就没了?可能是我转瞬即冷的心,可能是我当时屡屡遇挫的无法振作,也可能是我习惯性的怨天尤人。我总把艺当成小太阳,我总忘了她会成长,前进五十米她还可以等我,前进五千米,她即便回头,也看不清我的模样了。
艺给我寄的最后一张明信片来自西藏拉萨,上面只有四个字:祝你快乐。它现在就在我的手边,我拍下来发微信给艺,打破春节一问候的惯例,说出我多年想说而未说的话。
“谢谢你。”
良久,微信那头有回响。
“你还好吗?好久不见,挺想你的。”是啊,在这萧瑟的秋夜,我也想你了,老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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