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鲷鱼》

（摘录自偶像太宰治的名作《津轻》，标题自拟） 

待抵达三厩的旅馆，已是日暮时分。我们被领到二楼一间临街的别致客房。外滨的旅馆都很高级，与街市的氛围有些不搭调。站在房里立刻能够望见大海。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海面白茫茫，风平浪静。

“这里真不错。正好也有鲷鱼，不如一边欣赏雨中的大海，一边悠闲地喝几杯吧。”我从背包里拿出包着鲷鱼的报纸包，把鱼交给女侍，“这是鲷鱼，麻烦整条都用盐烤了送过来。”

这位女侍看上去不大伶俐，只是简洁地应了一声“好”，便心不在焉地接过鲷鱼，走出客房。

你记清楚了没？”N君似乎和我一样，有些不放心那位女侍，出声叫住她，再三叮嘱，“要整条用盐烤了。虽然我们有三个人，但鱼就不用切成三份了，记住千万别切成三等份哟。听明白了？”N君的说法实在不算高明。女侍再次短短地应了一声“好”，模样看上去果然让人很不放心。

不久，饭菜送来了。不太伶俐的女侍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们，鲷鱼已经撒了盐，正在炉子上烤着，今天旅馆里没有酒。

“没办法，那就喝我们自己带来的酒吧。”

“只好如此啦。”N君性急地拿起水壶，“麻烦送两个酒壶和三只酒杯过来。”

就在我们开玩笑地说酒杯多送几只也无妨的时候，鲷鱼端上来了。N君再三叮嘱的“千万别切成三等份”导致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一一鲷鱼的头部和尾部都被切下，鱼骨也剔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五块用盐烤好的鱼肉，摆在毫无风情的褪色盘子里。我绝对没有挑剔食物的意思，也不是因为想吃鲷鱼才买下它。我想读者应该能领会我的心思。我只是希望厨子将整条鱼烤好，盛在大盘子里供我们欣赏而已，吃不吃鱼倒不重要。我希望一边欣赏它一边喝酒，享受悠闲自在的气氛。尽管N君“千万别切成三等份”的说法着实古怪，然而厨子竟自作主张地把鱼切成了五块，这种迟钝的反应气得我愤懑不已、捶胸顿足。

“这条鱼被糟蹋得惨不忍睹。”我望着五块愚蠢地堆在盘里的烤鱼肉（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鲷鱼，只是单纯的烤鱼而已），简直想哭。要是拜托厨子把它切成刺身，至少还看得过去。等等，这条鱼的头和骨头去哪儿了？那可是一颗气势十足的鱼头，莫非被直接扔掉了？这间旅馆明明处在鱼鲜丰美之地，居然不懂得如何对待海产，连最适当的料理方法也一窍不通。

“别生气啦，鱼烤得很香哟。”秉性圆融的N君满不在乎地用筷子夹起烤鱼对我说。

“是吗？那你一个人都吃了吧。你吃吧，我才不吃呢。谁要吃这么蠢的烤鱼啊。说起来都怪你不好，说什么‘千万别切成三等份’，都是因为你装模作样地用在蟹田町会预算总会上发言的口吻来解释，那个反应迟钝的女侍才被弄糊涂了。都怪你。我可恨死你啦。”

N君好脾气地哧哧笑道：“不过，这样不是很开心吗？我说不用切成三等份，对方就切成五等份。真是有趣呀。这里的人很有意思吧。来来，干杯，干杯，干杯。”

我不知所以地被迫干了杯，或许是由于鲷鱼被毁带来满腔愤懑，很快酩酊大醉，险些乱撒酒疯，一个人迅速躺进了被窝。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为那条鲷鱼深感不平。哪有那么迟钝的厨子啊？

第二天清晨起床，雨仍在落着。走下楼，旅馆的人告诉我们，今天还是没有船。看来要到龙飞，只得沿着海岸线步行前往。我们打算等雨停了立刻出发，于是又钻进被窝闲聊，等待天空放晴。

“从前有一对姐妹。”我忽然开始讲起童话故事一一母亲给了姐妹俩相同数量的松果，告诉她们就用这些松果生火蒸饭并煮汤。吝啬谨慎的妹妹把松果一颗一颗扔进炉灶里烧火，别说煮汤了，连米饭都没法蒸熟。姐姐性格稳重，不拘小节，毫不吝惜地把得到的松果全倒进炉灶里，火苗燃得很旺，米饭也很快蒸熟了，接着又利用余烬煮好了汤。

“你们听过这个故事吗？喂，喝酒吧。昨晚不是还留了一壶，打算带去龙飞吗？把它拿来喝了吧。再怎么吝啬小气，酒也是会被喝光的。还不如大方些，一口气把它喝掉，不是吗？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留下余烬呢。不对，没有余烬也无妨。只要去了龙飞，总会想到别的办法。况且在龙飞也不一定非要喝酒。不喝也不会死嘛。躺在被窝里，滴酒不沾，安静地思考往昔和将来，不也挺好吗？”

“好好，我明白啦。”N君猛地从被窝里起身，“一切都照故事里姐姐的方法做吧。一口气干了它”

于是，我们钻出被窝，围炉而坐，用铁壶热了酒，一边等待雨停，一边把剩下的酒一滴不漏地尽数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