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家道
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亚斯基)
一身新装的济雨,还没来得及,蹦上大黑堂屋的石板门阶上,就被一只手捞了个正着。
回头一看,啊,正是桂柏轩的先生,不由得一下羞红了脸地轻声叫道:“先生好!”
先生兴致很高,左右端详济雨的新装,又把济雨的小帽子稍微扶正了一些,满眼的慈爱神情。
济雨刚想对先生行礼说谢谢,先生就把济雨摆过身来,对着围观的众人朗声说道:“许家屋的,向来人才辈出,昨天就听老爹爹夸小五少爷懂事,今天一见,真是果不其然啊,一看就是读书进学的好苗子,你们说是不是啊!”
如此一来,济雨就更害羞了,站在众人面前不敢抬头,只觉得他们的哄笑,让自己更窘迫了,只顾摆弄着自己的小手儿,看着新鞋子的尖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生爱抚地一弄济雨的小肩背,济雨就一下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时值隆冬的大太阳,刚刚露脸,就已经把两株百年香樟前面的池塘,照得金光四溢。据长辈们说,为了烧制祖屋的砖块,光就地基的青砖用土,就取了这一口几丈见方的池塘出来。
此时的济雨,懒得去想那些事情,只顾着自己转身后的这,喜庆又庄严的大黑堂屋。
两扇笨重的大门,显然是被擦洗过的,红铜门环锃亮锃亮的。踏进门去,左右两边是烧得正旺的大火盆,还不待走近,就已经是温暖如春。
跨过进入正堂的大石栏去,抬头就是天井,四围的石头栏杆上,都装饰了红绸布和大朵的红花。从天井左右两边的甬道开始的地方,整齐地靠墙列席两排。那些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大靠背椅上,摆了只有重大祭祀活动,才会有的蓬松坐垫。济雨知道,那都是婶娘们一针一线地缝起来的,里面填满了从很远的地方弄来的羊毛。这些坐垫,平时都被收拾得严严的,一年看不见几回。
再往前几步,就是可以容下九张八仙桌的大堂,那里的此时摆放着的是擦拭一新的红木条案。条案的正当中,是由几个壮汉也抬不动的大香坛,两边是两尊青石雕刻成跃起鲤鱼状的烛台,济雨昨天还从上边拔出了一只蜡烛来。
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下紧张又快乐起来,还好没被人发现,不然今天又得罚跪的。
再往后去,是大堂屋的山墙,那里是一层又一层,一排又一排的祖宗灵位。济雨知道,最底下一排的南边第二个,就是二哥的父亲。再往两边看,又是两个烧得正旺的大火盆。
不同往日的是,今天的所有地方,都装饰上了红绸布,集中衬显着众祖宗灵位之上的那俯视众人的《德泽一方》的巨大金字牌匾。
据长辈们说,这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一位官位显赫的大员,巡游到此,感动于家族对国家和地方做出的贡献而题写的。
虽然阳光还没来得及,照进只有一个采光天井的大黑堂屋,可那不要紧,自进门处到祖宗灵位上,以及壁龛之中的每一处位置和台沿上,无一不闪动着星星点点的红烛焰光,把平日里阴暗冷森的大黑堂屋,照得是溢彩流光。
行走其中,仿佛就能听见无数的声音,在随着热焰的气流而涌动,像是在低声嘶吼,又像是在浅浅吟唱。那是祖宗们的教诲,也是世代族人心中的回响。
这让济雨,既感到被一种神秘的气氛所笼罩,也感到成长在这样的家庭,是何等的荣耀。对于围在大石栏外的众人,除了先生之外,任何人是不得踏进前厅大石栏里半步的。因为那是一条界线,那象征了家族之于乡里的威望和德行,也代表了后人身份的特别和不可逾越。
济雨呆呆地望着鎏金牌匾上的四个大字,完全地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连在自己背后束手而立的先生,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仿佛,那抖动的烛火带着热量,从眼睛里边开始涌向全身,正在把一种无形的能量,悄悄地注满自己这小小的胸膛。在那烛火辉映下的每一尊灵位的描金字迹,似乎都是在向小小的济雨,讲述着一段段动人心弦却又无可奈何的故事。那是祖宗们的一生,就像是从长辈们的口中,所讲出来的那些故事一样。没错,就应该是那样去做,义无反顾地去做,即使会像二哥的父亲那样,死在了押运商队回家的路上。但这里的每一个后人,都会将他们的故事,永远地传诵下去。并且是要让他们的故事,永远是那么地生动传神,就像是故事当中的他们,依然还活着一样。或许,在不久的某一天,他们依然会是从去往达城街的路口方向,伴着哒哒的马蹄声,用那兴奋和自豪的笑脸,迎向这从不曾改变过的祖屋,还有这两株同样伴随他们长大的百年香樟。然后,他们呵呵笑着,一把抱起像济雨这般大的孩子们,给孩子们绘声绘色地讲述,那走过的千般的远方,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从不曾忘记这个可爱的故乡。
济雨的脑子里,开始变得有些混沌了,有东西要拼了命地冒将出来,但还还是这样地站着。
济雨稍一定神,就看见了站在身边的大哥。哟嚯,大哥真是漂亮啊,新装加身的大哥,像极了大戏里边的状元郎,就连理袖子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英武帅气,迈起步子来的样子,简直就是要把济雨看呆了。
先生对着大哥的样子,可是喜形于色,还使劲帮大哥抻了几下后摆,只是不想这样一来,反倒是把大哥搞得“哎哟,哎哟!”地一阵叫唤,众人才又惊醒过来,这就是昨天下午,还吃了鞭子的大宏啊!不由得又是惹得大门外,和堂屋内的亲人们一阵哄笑。
济雨仰头对大哥说:“大哥,你真好看!”
大哥一拍济雨的后脑勺:“今天不能抱你、举你,疼!”说着还要滚动着眼珠子,向济雨示意背上疼。
济雨不由得一下笑出声来:“二哥呢?”
“二哥还在擦呢!还在换鞋子、换衣服。”
“噢,那真是太好了!对了,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我妈说衣服不能搞脏了的。”
“嘿,今天是祝春考的日子,为的是我和二哥,你小子跟着沾光了!”
济雨一害羞,就笑了起来,但转而又蹙着小眉头,可爱又严肃地对大哥说:“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听先生的话,将来也要和大哥二哥一样,去参加春考,做一个有用的人。”
只是不想,此言一出,就惹得众人竞相叫好,半天都安静不下来。
先生左右环顾半天,反复抬手平息,方才止住,才又朗声说道:“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济雨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抱负,真是可钦可叹啊,不得了哇不得了!”
这样一来,满堂的青壮年,和大石栏外围观的众人,无不羡叹唏嘘。反倒是大哥一侧身,就揪了济雨那不知是因为烛火映红的,还是因为害羞涨红的小脸,悄声说了句:“你还只屁一点小,晓得个么事东西?”
济雨一下恼怒,仰面就要和大哥争辩,却不想一下被先生的哼声止住,只听先生低吼道:“大宏,祖宗面前,不得胡来!”
济雨除了在袖子里头攥紧小拳头,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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