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拉面）

手记（拉面）

温柔的人总是温柔，从心底散发着亲近的气息，会让你从一开始就淹没在他们的氛围里，直到溺亡都不愿意抬起头呼吸片刻的空气。

我是三月的时候遇到玉子的，很偶然的相遇。那天同事们一起加班，因客户的突然到访，使我们那吃人的部长发了善心，第一次允许我们提前下班，免得我们在那里碍手碍脚。长良拉着我奔银座而去。

玉子就在那家名为“月香”的酒楼里打工，那是我第一次遇见玉子。

“嗨！”长良很是热情的向玉子招手，然后要了一壶烧酒，两个杯子，又点了一碟下酒菜。

“你呢？”玉子把筷子递给我，筷子还是温热的，带着玉子的体温。

“你要什么？”玉子很少说敬语，特别是对同龄人的时候。

“啊！”我接过筷子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吧台上方挂着的菜单，也点了一样下酒菜。玉子点点头，转进后厨。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刚才长良已经点过下酒菜了，我再点不是浪费了吗？

正在懊悔的时候，店老板已经把温好的烧酒端给我们，长良擦干净手，待我把杯子翻转递给他的时候，酒的味道已经完全飘出，弥漫在我们的位置周边。

“来喝一杯吧！”长良举起杯子轻轻和我碰了一下，脸上洋溢着幸福，酒还没喝，他的脸颊就已经开始发红了。我轻轻抿住嘴唇，尝了尝酒的味道，一杯饮尽，然后猛地吸了口凉气。

“哈哈哈...”长良大笑着看我，“这酒是店主自酿的，你要是一口气喝完，会很凶的！”

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吃了一小块炸丸子，权当缓冲酒劲。长良又抿了一口，然后开始自顾自的饮酒说话。事实上，每次和长良去喝酒，他都会这样。和你碰了一杯之后，就絮絮叨叨地说话。

“我说你，为什么总盯着玉子看呢？”长良“唠叨”着，然后从我的视线里看到了玉子的身影。“我告诉你哦，玉子可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啊！”我像是吃了一惊，紧接着我觉得不妥，又开口想要询问：“那...”

“玉子的丈夫像是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没拿到太多的赔款，老家也都是本分的人。在安葬丈夫之后，留下的全部财产只有一间小楼，就在附近。其他的也仅仅够她们母子生活而已。但是两个孩子都渐渐长大，大的那个已经要上小学了，没钱怎么行呢...”长良自顾自的叙说，像是惋惜。而我却想着玉子历尽艰辛，还要亲力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极为不易。

“那么，她的父母呢？”我打断了长良的话头，和他碰了一杯，把他从“话唠”的边缘拉了回来。

“你说娘家吗？”长良看着昏暗的灯光，又看了看在吧台擦拭的玉子，想了想。

“玉子的娘家在九州的乡下，听说她是跟死去的丈夫私奔出来的，娘家极为不高兴。据说她的父亲给她发过信件，宣称已经断绝父女关系。而且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好像她的父母也都...”长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知道后面是什么。

“那娘家就她一个孩子吗？她的兄弟呢？”我回头看了一眼玉子，她还在忙碌，月牙一般的眉毛高高扬起，在温热的居酒屋里，开始凝结汗水。

“她的哥哥吗？”长良不屑地撇撇嘴，“自从玉子离家之后，他就一个人占了家产，也不会让玉子回去的。”

“哦，那倒是极为不容易的...”我点点头。一壶酒已经被长良喝完了，他说话的时候喝酒很快，如果一个不小心，他就会立刻喝完。

“再来一瓶吗？”我看着长良发红的面颊，他已经开始有醉意了。

“嗯。”长良点头，用筷子夹起一大块的生鱼片，沾了青绿的芥末，塞进嘴里，略微的咀嚼了一下，就咽了下去。同时长良喊了一句，“老板，再来一瓶烧酒。”

在等酒的时候，酒意上头，我起身去洗手间小解。在狭窄的过道里，我看到了玉子。她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居酒屋去往二楼的楼梯间，正轻轻哼唱着。

“燕子飞了，樱花落在树下。庭院的青草啊，轻轻地长了起来，玉子你什么时候去追赶燕子呢？玉子你什么时候去拾起樱花呢？玉子啊，你看青草，是不是长起来了呢？”

看见我走过来，玉子的声音渐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看见她的怀里，那个孩子正在安睡，脸上倒映着圆润的红光。我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看着玉子奇怪的眼光，我突然意识到做了不礼貌的事情。

“啊...”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实在是这孩子太可爱，我忍不住就....”

“实在是对不起，请您原谅。”

玉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孩子对我微微鞠躬，便上了楼。我愣在那里，看着玉子的背影，脑海里突然充斥着玉子刚才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轮月亮撞进了心里。不一会儿，楼梯间响起脚步声，玉子走了下来，见我还在那里。

“你愣着干什么呢？”

“啊...对不起。”我摸了摸头，给玉子让了一步。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玉子捂着嘴笑，从我的身边走过，一股清凉的甜味扑到了我的鼻尖。再回头的时候，玉子已经回到了前堂开始工作。我连忙跑向洗手间，因为长良已经开始呼唤我了。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难道你在厕所遇见了猪口暮露吗？”长良打趣我，满满地喝了一杯，眼睛里都沉浸着酒意。

“没有，我反倒看到一只五德猫，正要燎你的屁股呢！”我反驳长良，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们还需要什么菜吗？”玉子端着盘子从我们的桌子旁走过，见我们桌上的盘子都空了，于是轻声询问我们。

“嗯...”我看着已经醉醺醺的长良，看来他是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待会我要是再喝醉，估计今晚两个人都回不去公寓了。

“有拉面吗？给我来一碗拉面吧！”我想起刚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玉子端着一碗拉面上了楼。

“啊！”这次换玉子惊讶了，“好吧，你这个奇怪的家伙，但是老板的菜单里是没有拉面的，不过我可以特地帮你做一碗，要放蛋吗？”

“当然，非常谢谢。”我轻声说着，同时对着吧台后正看向我们的老板示意。

玉子转进后厨了，老板看了看，凑上前跟我搭话。

“客人，玉子的拉面可是非常好吃的。我那老婆子当初就是因为吃过了玉子的拉面才会留下玉子在店里工作，您可有口福了！”

“是吗？”我有些欣喜，“真是非常感谢您呢！”

不过对于已经喝了那么多酒的我，居然还能吃下一碗拉面，想来是那天玉子的月亮沉在了我的肚子里，使得我变得很饿吧。

“喂，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长良睁开眼睛，像是睡醒了一样，却还是那样的眯着眼睛，酒精从他的嘴里压住了他的眼皮和胃，让他变得沉重。

“等我吃完这碗面吧~”

我看见玉子端着热气腾腾的拉面，小心翼翼地从后厨出来，指尖还残留着鸡蛋清。她的眼睛清澈，像是一湾湖水，洗涤着月光。我想起了刚才她抱着孩子哼唱的样子，突然一股醉意涌上心头。

我摔倒了，摔倒在玉子的怀里，而那首算不得俳句的诗歌，在我的耳边回荡。

“燕子飞了，樱花落在树下。庭院的青草啊，轻轻地长了起来，玉子你什么时候去追赶燕子呢？玉子你什么时候去拾起樱花呢？玉子啊，你看青草，是不是长起来了呢？”

注：猪口暮露：头上顶着小酒杯的妖怪，样子如同虚无僧，会演奏乐器。

五德猫：两尾的猫妖，头顶五德，会在炉灶旁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