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深
2019年8月23日 星期五 阴
宁静致远在今年以前,我常常标榜自己是个特别的人。我的人生特别跌宕,我的故事特别悠长,我的情绪特别起伏,我的所有,特别不同。发现了吗,尽管我说我是个特别的人,但遣词造句却是布满缺陷,字里行间是对自己的不肯定,不理解,不释怀。
我曾天真地以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探索一个人的性格,需要捕获一个人的儿时。
我生长于南方的一座万人小城,家里的位置不算偏远山区,却也绝对谈不上富裕。我的父母祖辈世代都是平凡的农民,民国时期难得育出一位警局精英,最终却也因种种艰辛,事业不了了之,时光飞逝,直到我父亲这一代,才稍稍凭借努力,日子过得踏实一些。
而日子踏实已经是对生活最无力的回击。
纵观我的童年,是在读书写字中度过的。在农村,有一种约定俗成的习俗,无论大人混得多差,他一定会命令甚至强迫他的儿女们拼命学习,考上大学。对,我用了拼命这个词,因为只有这个词,才能够将这种约定俗成阐释清楚。这种现象在我父亲那一辈,尤为明显。在这里我不得不小小地评议几句我的爷爷,他的一生可谓虚妄,尽管他的虚妄有绝大部分来源于他的父辈,但爷爷却没有添加半分过滤与努力,完完全全将一些负面的能量全部带给了我的父亲。结果当然是我的父亲流年不济,没能赶上改革发展的顺风车,错失了读书、经商、走上人生巅峰的机遇,一步一步从成绩优异、勤奋独立的年级标兵,沦为普通大众。我没有说成为普通大众是件坏事,我只是有些遗憾, 不是我的父亲没有能力,而是我的父亲本来可以,却因为父辈的懦弱,错失了时机。
当这个改变家庭条件的重担落在我的身上,时光的轮轴已经转到了二十一世纪。在跨越世纪的角逐中,我一天天地长大,想法也一天天地变多,儿时对父亲的唯唯诺诺,如今也开始寻找意义。从中学起,我爱上了阅读,相比小学时代的课本启蒙,中学看得更多的则是三毛、韩寒、小妮子的散文与小说。直到今日我也不太理解,阅读与成绩到底是如何挂上钩的,我承认我是有过一段时间对阅读废寝忘食,但与此同时我也并没有耽误太多学习,但结果仍然是我的成绩就像坐了一架在空中盘旋着的过山车一样,飞上云霄,又跌入谷底。那段时间我也曾做过自我反省,但父亲却对我的退步耿耿于怀,严重的一次,他对我大发脾气,眼神中只剩下绝望与放弃。
那一年我十五岁,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也充满不安的年龄。在日渐紧张的生活中,我的大脑分出了两个区域,一个区域爬满了消极无助的蜘蛛丝,生气、烦躁、动不动就情绪化、对待亲近的人也像对待陌生人,格外抗拒。而另一个区域,是对上一个区域的反击。在这个区域里,我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你要温柔、要善良、要努力、要上进,你不能受到父亲的影响,你得感激他们赋予了你生命,你得不遗余力地去回馈他们,去做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经历过青春期的孩子,都会同时拥有这两个区域,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孩子,像我一样活得辛苦和不安。一方面,我歇斯底里地抗拒家庭的影响,从一个人人羡慕的三好学生,变得差劲而无味。另一方面,我却竭尽全力地去告诉自己,这些种种不过都是虚无,家庭的艰辛,父辈的期望,生活的无奈,其实终将过去,只要我想,每一天都可以春暖花开,只要我爱,每一刻都自由自在。
所以我总是标榜自己是一个特别的人,我可以特别好,也可以特别坏。
回到我的中学年代,有很多喜欢我的小男孩,那时我给他们编制了序号,ABCDE。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哪些闪光点能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又或许年少的我们,喜欢仅仅是随机,你刚刚好穿了我喜欢的校服,我刚刚好喜欢这件校服。
所以对待他们,我总是很坏。在我高兴的时候,我会给更多的机会他们来到我的身边,陪我说话,陪我谈心,陪我做一些轻松愉悦的事。而在我不高兴的时候,我就像一只刺猬一样,恶言相加,冷面相对,见一个扎一个,扎一次痛一次。
印象尤深的是,一个男孩苦苦等待了我四年,他的身高从155长到183,他的喜欢从小心翼翼到毫无保留,而我却一次一次给他永不兑现的承诺,甚至在他苦苦哀求我不要讨厌他的时候,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将他伸手送出的生日礼物-一个我随口说说很难买到的星座杯,摔得粉碎。
我知道,放在今天,那样的行为太过幼稚,但那是将近十年前,我亲手将一个小男孩对世间的喜爱,摔得粉碎。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曾经再遇见过,他告诉我,那时候我是他永远得不到的星河美梦,他每夜都会摘一颗星辰放在枕边,假想我在身旁,予他进步。那一夜我失眠了,脑海中盘旋着迷茫与不安,我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觉得我好,原来真的有人觉得我很优秀,原来真的有人会在意我的喜怒,原来真的有人会关心我的心思,更没想过原来喜欢我的人,真的是因为我的特别才喜欢。
原来我在有些人的眼里,真的是唯一。
再后来一些,我度过了那段阴暗的青春期,熬过了三年拼搏的高中,成为了一所省内还算不错的大学的学生。每每再有男生喜欢我,我总是会想起那年,我是如何残忍地将男孩年少懵懂的青春,扼杀在手中。每每再有男生喜欢我,我总是摇摇头,算了吧。
关于我的大学,可以说的事情实在太多。度过了三年没有夜晚的高中以后,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我不再对父辈提供不了的条件耿耿于怀,当然也不再为了符合他们的期待苦苦挣扎。
在大学里,我特别自由。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参加社团、课后兼职、组织比赛、斩获大奖,当我看着一件一件经历可以将简历填满,内心的愉悦可想而知。去年开始,我在简书上写作,一些虚构的故事受到大家的喜欢,我自然也很满意。但是满意过后,我又开始怀疑,因为文字中很多东西都是我虚构的,并未存在过的,读者看见的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东西,实际上那与我一点不沾边。
我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虚伪的人。
任凭文字中的我如何积极正面,现实中我却常常还是会出现蜘蛛丝爬满心房的时候。尤其是对待身边亲近的人,我更是小心翼翼,非常不安,用我谈了一年的男朋友的话来说,我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更加难过。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开始成为一个积极向上,人人羡慕的人。但事实却是,包括我的高中,我的大学,我的拼命赚钱,我的绞尽脑汁写作,原来这些那些,我做起来,并不轻松,甚至很费力,因为它们并不是我真正想做的,它们只是我为了摆脱过去的一些垫脚石。
这些垫脚石摔下来,砸伤的还是自己的脚。
特别矫情。
男朋友也常常说我是一个矫情的人,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可能我还是无法理解什么是矫情,但用众人千篇一律的眼光来看,我就是矫情。
虚伪且矫情,这是我给自己的定义。
举个例子,通篇写来,我应该是在痛斥我的家庭,但事实上,我却对我的家庭无比热爱。我是一个孝顺的人,至少在街坊邻居们看来,我作为一个女儿,无可挑剔。我也很频繁地与家里联系,平常遇见趣事总是第一个和妈妈说。
但那些趣事,很多时候是我杜撰的,我并不想承认,我的生活,其实没那么多乐趣。
前两个月和男朋友去了一趟泰国,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在机场等候的时候,我很激动,来来回回地在座位与通道之间晃荡,男朋友一脸宠溺地看着我,脸上充满了喜爱与怜惜。我知道的,他很爱我。但我总是忽视他很爱我这件事,所以我三天两头会跟他闹,跟他吵,精神错乱弄得两个人都十分紧张。
国外旅行算是对我们之间的一次考验。
忘了说,我还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刚下飞机,对泰国的不适应马上遍布全身,因为过于紧张没有看懂英文标记而错过出口,更是令我焦躁,甚至当场发了脾气。男朋友在一旁无奈地叹气,却仍然紧紧抓住我的手往前走,边走边告诉我没问题的,很快找到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真是一个特别懦弱的人。我总是以为已经足够勇敢,但在遇见困难的时候,那种无所适从出卖了我。有一瞬间脑海会浮现一个句子:终究是逃不过,你的原生家庭。有一瞬间脑海又会浮现另外一个句子:自己没本事,就怨天尤人。
在泰国,我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尝试了很多新体验。
近距离接触人妖壮大了我的胆子,出海捕鱼消除了我对大海的恐惧,寺庙拜访稳固了我内心对神灵的敬畏,市集闲逛加深了我对泰国的认识。异国他乡,很多习惯与自己的国家不一样,很多地方需要注意。但再多的禁忌,都无非出于文化的差异,而文化不论如何差异,我们都只不过是生存在世间的地球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是吗?看着泰国人对自己国家的热爱,对现有生活的满足,我不禁反思,为何在国人看来艰难贫苦的生活,在泰国人心中却是那样神往?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定位,谁生下来,谁的人生应该怎么样,似乎早已定论。正如我们国人,从出生到死亡,似乎冥冥之中就已经被安排好,读书、考大学、找好工作、结婚、生孩子、抱孙子、死亡。而这中间,其实会发生千千万万种变化,比如有些人生在贫苦之家,长大后却因为自己的奋斗努力,或者意外之财,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比如有些人生来便含着金钥匙,却因为自甘堕落,散尽家财,沦为社会的依赖。
人生,是可以产生变化的。
我们不能否认,原生家庭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但是这个影响的好与坏,其实是处于运动当中的。十年前的苟且,不代表十年后的复制粘贴。一个人只要足够勇敢、足够果断、足够努力、足够机灵,他是有可能挣脱原生家庭的牢笼,重新收获一段非同一般的人生。
没有什么特别的,每个人都可以。
如果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请你去从未到过的地方感受一次。
去吹吹陌生的风,去感受陌生的雨,去见陌生的人,去寻找熟悉的自己。
旅行在我心里,从来不是为了炫耀,沿途的走走拍拍,也不是为了支撑晒在朋友圈的底气。我一直认为旅行是一场心灵的释放,我可以将从前的苦难烦恼丢在几千公里外的远方,任由它们被异国他乡的风雨雷电噬化,然后了然无事地怀揣着一颗虔诚猎奇的心,双脚踩在从未到过的土地,双眼感受这土地上的人情世故,微笑迎接这土地上每一位陌生人的善意,然后平静地度过时钟摇摆的分秒,仅此而已。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从出生到死亡,每个人都是从零开始,又归零结束。在这归零的中间,有的人出生在贫苦的家庭,过着艰难的生活。有的人出生在普通的家庭,过着普通的生活,有的人出生在富裕的家庭,过着富裕的生活。条件的不一样,人的性格也会不一样的。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过着艰难生活的人,过着普通生活的人,就会过得不幸福,不快乐。即便如此艰难、普通、矫情、虚伪的我,其实也过得特别快乐。
因为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而我也终于理解了自己,原来我所标榜的特别,是快乐。
而我也终于明白,不必特别,做一个刚刚好的人,就够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