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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熙丽

      前二十年，见樊大牛时候是在北京琉璃厂文化街，正坐在老槐树底下画像，憨厚腼腆的像一只隐居在草丛里的猫，左一笔右一笔，笔下有了猫的觉悟。竟然取了个椿树园老民做笔名。刘家老三很不服气地说：“我家在椿树园住三代了，一个新来的外地人，竟然也敢裹了这个名号！”

      樊大牛陕西人，秦国土著，长得缺兵马俑的瘦硬，却有颜真卿楷书般的肥厚。大背头狮子般的纷披，往那一站，看着就踏踏实实的。他画中国画，也就是水墨画，这几年他的画像风格日臻成熟，有了油画的深入感。

      不单有笔墨之美，还有造型之美，不单有造型之美，还有色彩之美，不单有色彩之美，还有了传神尽在阿睹的神韵之美。这在国画课是一个创新，这在油画课是一个突破，对人像画家来说，他是要在东方承接了伦勃朗的衣钵，做一个挑着人像游走在画布上的精灵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人的特长在别的方面别的角度来看，可能就是缺点，没有缺点不可能，没有特点有可能。专业专家就是使劲放大长板，使劲缩小短板，不要期待你能完美的所有板一样长，那你就是万金油，不是专业专家了。做好一根板去和世界配合，不要做所有板，有此志，成矣！大师是开创一个时代不是画的细腻也不是跟随谁，至少是开创一个风格或者一个派别，按这个标准衡量就可以知道级别。

      本来可以抹的很光，这样人的面部就闪现着柔和的美颜，比如他笔下的吴清源。可是——他调皮了一下，他给沈从文的额头胡乱抹了几笔，像一个狂躁中的坏小子握着毛笔啊啊啊一顿狠涂。就这样，沈从文的额头乱了。好像一片缭乱的树叶的光影，好像无数碎银的月光，好像鱼儿跳跃蹦开的粼粼的湖面，沈从文的额头花了。这是他在压抑自己耐着性子画完了这张脸？他在用笔墨撩读者？太有感觉了！

      他的画风在2022年突然一变，色香味俱全。

      人物的脸型清晰起来了，眼神凌厉起来了，嘴角眉梢的棱角折而硬朗起来了，脸上的色彩干净利落起来了。可以说从一种模糊状态进入了清晰状态，从一种不洗脸状态进入了洗脸状态，从一种印象状态进入了一个现实状态，从一种幼稚状态进入了一个艺术状态，从一种胚子状态进入了精细雕刻状态。

      国画难，难在控笔控墨控水。并且水墨颜色在湿的时候是一种色感，干了后完全不一样，这就和油画不一样，油画颜色干湿之间的差距肉眼几乎可以忽略，国画忽略不了，经验不足判断失误就会完全不一样。些微的失误和不满意大部分都是这样造成的。

      早上他经常是会客时间，中午是宴饮时间，陪着客人高谈阔论觥筹交错，有时候一个早上得接待好几拨人。下午是聊天喝茶时间，有一个客人问他：“你不能画成蒋兆和风格吗？”他楞住了，目光看了一眼窗外，树枝上有一只小鸟叫的正悠扬。“不能画成蒋兆和风格？不能画成蒋兆和风格吗？为什么要画成蒋兆和风格呢？”他好像在回答，又好像在自言自语，终于，有转头看了小鸟一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晚上，送走客人关了门，闭上窗拉上窗帘，点起一斗烟，这会儿他才会进入自己的世界，霁月清风，他要开始自己的创作了。半夜终于看见他从画案上抬起头来，又点起了一斗烟，侧着头，得意的看着画案打量。不用怀疑，是一幅得意之作问世了，不知道是哪位古人有回到了世间，又穿越归来。是古人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还是今人见到古时月的神交已久？

      感觉笔触飞扬，神采飞扬！

      我特别喜欢看他的狂笔乱笔，信手拈来，潇洒自然。画人虽然可以像工笔一样一笔一划抹的光光堂堂，可以一笔排一笔像梵高一样排砌颜料，可以像古典三杰拉斐尔一样浑然不觉得过度，像蒋兆和一样非常国画版写实。但不管谁的方法那都是，万千种方法中的一种，并不足以规范了全世界。

      你画的好，全世界都像你一样画？

      显然不行。物种都需要多样性，况艺术乎！大牛的康德、沈从文、乔布斯，张三丰，，，，，我倒是对他这批不走寻常路的画法非常看好。拉斐尔画的好，全世界人都像拉斐尔那么画行不行？米开朗基罗画的好，全世界都像米开朗基罗那么画行不行？不行。显然，大牛在找自己的感觉，飞扬自己的情思最可贵。我对他的这批狂画非常喜欢，情有独钟。

      他的沈从文开始我看到的版本，是一个乱笔成光的那么一种感觉，非常印象派，我是深刻的喜欢了，记忆尤深。但最后公布出来的，却是一个规规矩矩抹的光光的，非常一般化的，稀松平常的风格，我知道，他妥协了，他投降了，他免不了的一直在收敛自己的锋芒。世俗的烟火里的尘埃，虽然这样，好吧，那也行。其实这个才是精彩绝伦处，就像唱破了嗓子时那几句不在谱里面的啊，就像一曲终了时候余音缭绕中挥舞起来的手。都是如水的描述，终是平淡了点。

      不在调上的音实为大音。上德不德实为大德。

      大牛是一个肯花力气的画家，深入到了把国画人物画出油画感的程度。画之大者，境界为最。古人画像，投机取巧的多，凑合事的多。一个头像从周文王一直能标注到宣统帝，写成谁是谁，这都成？其它官宦士人就更一图通用。到平民百姓那就更没有形象可言，别说画的艺术点，就连照相术在现在这样发达的情况下，一个胶卷时代都已经成为过去时的情况下，把每个人的身份证照片打乱改成黑白看，都跟电线杆上贴的通缉犯没区别。为啥？人的形象，人的尊重度并没有被重视。

      樊大牛人物画像，重视人，重视每个人的精气神的传达，善于观察表达每一个对象的独特形神，每一个人在他的笔下都会被表达的形神兼备。

      要为人世除弊端。大牛所选画的人物里面透着他的这种标准。据说人类中每天有成长的是十万分之一不到，99%不过是凑合活着得了，有十万分之一的还会逆生长逆成熟逆人类，弘扬正气，贬斥假恶丑，画家也能做到，做到但其实很难说。有的话可以想但不能说出来，有的事可以做但不能说出来。研究人物，这是一个需要大样本量的活。

      画家的成熟需要等身的黄金去培养，需要无数个晨昏用时间去打磨，香山的红叶熟了，风在扬起他的长发，大牛经常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他在眺望什么？他在推演什么？该去山下吃点羊汤还是该约个妹子去喝点？在香山隐居和终南山隐居有什么不同？有所得还是有所弃？他在用铁丝拧一个陶罐，看来是想给自己加工一个熬茶的小罐。茶熟，可香否？

      国画就是要染的水墨氤氲才可以。一团黑的那种就是所谓的死笔死墨，不活，不自然，不流动，不通透。墨要有流动感，水云感，渗化感，笔划要有沙感，透明感，顿挫感，浓淡感，切截感。才是所谓的见笔见墨的最高境界。有一幅大牛的自画像，用笔飞扬跋扈，色彩缤纷，用墨放松自然，感觉已经是达到了高潮！

      画的意义完全不在于你描摹了一个照片，或者描摹了一个人。你应该重新结构出来一个新的意境，新的色彩，新的构图，新的人形，更有出息的画家甚至应该结构出来自己的一个新的表情，艺术应该近巫而不是复制生活，艺术接近于天而应该远离于地。

      没有高度没有难度那是什么？要每一天和艺术的平庸，平庸的艺术，拉开距离。努力啥呢？其实就是努力这个。

      艺术之微妙在于细节，艺术之美妙在于主观。细节在于打动人心难测的那部分让他可测，主观在于情感之寄托让它拟人。有一部分客观化会强调质感，有一部分主观化会融化冰冷。无细节则失之于粗率，全客观则失职于画死相，死画像。全气，全血，全喜怒哀乐，则人活矣。照相叫客观，画画叫主观，加不进去主观就是机械，所谓死画像，画死像，画出活力，画出灵光一现感，那就算是拍案叫绝那种。

      比照片个大一点，不要总是和照片活在一个阶层，和照相馆抢生意不是画家的出路。樊大牛的画像画出来了人的精彩，让每一个人都不再是过——在这人间充数的日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精彩，每幅画有每幅画的精彩！

                                                    2022.11.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