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年代,读过柳宗元的不少文章,诸如《江雪》、《捕蛇者说》,道尽了人民疾苦与政治黑瘴;寓言《黔之驴》,表现出了高超的幽默讽刺艺术;但我最喜欢的是他那八篇脍炙人口的游记——《永州八记》。游记写得短小精悍,将其目睹的自然美与所感染的喜乐忧伤娓娓道来,情景交融、诗情与画意缤纷,是我国游记散文中的一朵奇葩。而他的这些文学艺术成就,大多完成于他被贬永州的十年司马任上。
因为《永州八记》,永州也成为了无数文人墨客梦中神游之地。三生有幸,我在十七岁时来到了这座有着厚重历史的文化名城,并在此工作、安家。十多年里,永州的发展让这座城市充满了浓郁的现代气息,但永州古城所在地——零陵区,依旧是座古色古香的小城。玉带般的潇水河穿城而过,秀山丽水间,一座千年的浮桥古渡——霞客渡,连接着东岸的古巷与西岸的愚溪。
闲时我曾沿着愚溪泝洄而上,寻访柳公笔下《永州八记》的旧址,其分布大多在愚溪溪畔,但有些景点多次寻访而不得,后来在柳子庙中看全了《永州八记》景点中的近现代图片。看过之后,不免大失所望,这些小潭、小丘与小渠,在秀美的零陵不过是些最为稀松平常的小景,对于看遍了名山大川的现代人,着实不懈一顾。这也解开了我对这座千年名城旅游业至今凋敝的迷团。
我曾臆想,难道是千年岁月塑丑了柳公笔下“八景”的原貌? 疑惑中,我想起《小石城山记》中的一段感叹: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
把这小石城山安放于长安,那自然是奇景异色……
这一感叹,让我终于明白,既使在一千多年前,八记中的八景,也不过是稀松平常之景罢。作者只是在借山水之题,发胸中之气,洗涤天地间万物,囊括大自然的百态,在用笔赞赏山水美的同时,把自己和山水融化在一起,借以寻求人生真谛,聊以自慰。
写到此,不免要提一提那一段历史。
公元805年,因参加王叔文革新运动失败,柳宗元带着愤懑的心情,蒙屈赴韶州出任刺史,半路再接诏旨,贬为永州司马。踏着他父亲柳镇贬官时走的那条少有人烟的古道,行行复复四个月,终于来到了 “草中狸鼠足为患,一夕十顿惊且伤”的永州,开始了他十年的司马任期。司马本是刺史的副手,有职有权,但朝廷有意将他架空,在司马后加了一个“员外置同正员”,即编制外的司马,让他无所事事。
相当长一段时间,柳宗元以为在永州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要返回长安供职。可朝廷每次大赦,却都明文规定,所贬“八司马”不在例内。知道长安回不去了,柳宗元离开了寄寓了四年的东岸高山寺,在西岸的冉溪溪畔建造了定居之所,他将“冉溪”改为“愚溪”,寓意自己永不投机取巧,永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十年的永州司马,无疑是柳宗元人生最晦暗、最感伤的十年。在永州,残酷的政治迫害,艰苦的生活环境,使柳宗元悲愤、忧郁、痛苦,加之几次无情的火灾,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竟至到了“行则膝颤、坐则髀痹”的程度。但贬谪生涯所经受的种种迫害和磨难,并未能动摇柳宗元的政治理想。十年中,他不像其他被贬官者一样一蹶不振、郁郁而终,而是广泛研究古往今来关于哲学、政治、历史、文学等,撰文著书,使其文学创作与哲学思想获得了全面成熟。余秋雨先生在《柳侯祠》中如此评价柳宗元的永州10年,他说:“炎难也给了他一份宁静,使他有了足够的时间与自然相晤,与自我对话!”
再来看《永州八记》,其描写的大都是眼前小景,如小丘、小石潭、小石涧、小石城山等,以小见大,犹如沙里淘金。笔笔眼前小景,幽深宜人,展示出永州山水的特有风姿。但在刻画永州山水的形象美、色彩美和动态美的同时,并不是纯客观地描摹自然,而是以山水自喻,赋予永州山水以血肉灵魂,把永州山水性格化了,使寂寥冷落的永州山水给人以气势磅礴之感。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八记中的稀松平常的八景,能绝美千年,其艺术魅力能历久弥新了。
十年司马,千年华章,可以说,永州山水之美就是柳公人格美的艺术写照,物我和谐,汇成了一曲动人心弦的人与自然的交响华章。更是柳公在人生的巨大失意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追求人生的另一番风景,涤荡人生,书写出的人生真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