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那次刻骨铭心的逃学骑车回家记,我恐怕是再也不想骑着车、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少年三喜奇幻漂流了。于是这骑回家的自行车,怎么把它送回学校,就成了个老大难问题了。
经过一下午和一夜的修养调整,我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我打算一到学校就跟老师说一下,昨天下午不舒服没来得及请假。自行车的主人二川也还好说话,二川不是个多事的人,对同学也都仗义,只是如果这车总是不还也不是办法。所以一大早上,我就让我妈跟我一起去车库,看看厂车能不能顺带稍个自行车到市里。
每天早上6:50,是厂里最早发车的时间。这个点,一般会同时发出三个班次的厂车,分别去市里不同的地方接工人,同时,也大大方便了厂里的子弟去市里上学,上班。
厂车,是厂里职工以及家属子弟的福利,但凡厂里人坐车,是不用钱也不用票的。但就这样,厂车上除了司机,一般也会有个管理员。这个管理员就像公共汽车售票员的意思,但管理员在我们厂车上销售的机会很少,他们的工作通常是管理秩序,不要加塞,不要吵架。因为很少卖出票,所以好像这个管理员的眼神儿也很尖,要是哪天车上冒出个不是我们厂的人,管理员一眼就能瞅见他。而且不管你是不是坐错车,管理员开始都会不吭不响,待到车门关好,车开始发动了,他才开始穿越人山跨越人海,走到那个人跟前:哎,同志,票价一元。谁要是和他理论了,他就会翻出厂里任何一个职工家的八辈祖宗和那人对质,对准了,免票!对的不准,毫不留情一元钱!坐错车了?先买票再下车!
早上6:45,厂车已经早早出来在车库门口等人了。我选择了人最少的开往丰收桥的车,因为我约莫着这辆班车虽然下车点离学校不算近,但因为去程人少,到了市里再骑到学校,也就没什么困难了。此时司机和管理员都不在,可能是下去吃早饭,也可能是上个厕所,留着一前一后两个车门敞开着,谁先上来谁有座。
我妈常英架着自行车上了厂车后门,厂车结构和公交车一模一样,上去了,选个靠窗的座,这样,我就可以一边扶着自行车,一边坐下来看风景。其实我妈常英也约莫着这辆车的管理员是她熟悉的小李四,看看等下小李四上来,她再跟他交代一下。
可是还没过两分钟,司机韩胖子上来了,他一眼看到了自行车,它是这么显眼,站立在车厢中部靠窗的座位旁边。韩胖子一声怒吼,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三喜和常英就知道被拒绝了。别看常英平时有理走天下,总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可那一激灵,还是抵不过韩胖子的架势,这种比谁嗓门大的局,何况发话的又是一车之主,我们当然是弱势的一方,我们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俩人就灰头土脸的又把自行车抬了下去。
我妈说,别耽误上课,你先上车。上了车,我在后座玻璃上看着我妈常英推着那辆自行车,那么不自然。常英不会骑车,就连推车都显得那么别扭。最了解她的人知道,这个瘦高精干的女强人被人怒吼着拒绝,此时此刻正推着那辆自行车,无辜地走在风里,但作为一个妈妈,她又必须帮助女儿解决还车这个实际问题。常英别扭地推着车,她绞尽脑汁地想,到底哪个司机哪个管理员能帮得上忙呢?
一直等到发车,小李四都没来,班车管理员的权力不小,自由度也高,那是“皇亲国戚”的地位,其实相比之下,司机的权力更大。曾经有个厂车司机有次吃大发了,自鸣得意地在群众期盼的眼神中一笑而过没有停车,导致后面一群人跟着车跑了好一截子未果,这在现在的广州地铁有个说法叫“飞站”,就是路过某站而不停,地铁飞站那是统一调度有规划的,我们厂车飞站就全凭司机一时兴起:瞧你们这群孙子,哪个有我牛,谁还不是老子我不想搭就不搭?他们的权力凌驾于资源的匮乏和垄断之上,这种拿着国家资源全凭个人喜好办事,是我们厂司机的特色。可那次飞站落下的人群里,竟然有厂长的老丈人。老泰山不坐小车不打出租,偏偏要走群众路线。这回好了,司机耍了把大拿过了把瘾,他却忘了赶不上车回不了家的人就得等夜班车,天寒地冻的,那是人干的事么?不用多说,第二天那个嘚瑟的司机就被调离岗位了。
说起我们厂车到底能不能载货?人少的时候,我看过有运家具的,有载坏了的摩托车的,而能不能载,也全凭司机和管理员,厂长基本管不了这事,就是厂长丈人,也管不了这事,谁没个事要用一下车的,这根本就不是事儿。但是,司机和管理员的权力有时恰恰就体现在这儿。
一路上,我都回想着我妈常英那被人轰下车无辜又坚强的身影,她本来是那么能干,现在却因为熊孩子的一个原本可以避免的决定再去艰难的求人。这时的我,忘记了前一天,骑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家,和当时就像灌铅般的双腿。而那个决定导致的所有的过程,变成了一种懊悔,因为,再想家、再艰难,都难不过让你最在意的人的难。而我三喜,此时此刻,却让妈妈这么难。
我一上午都没能上好课,中午了,我趴在教室桌子上,想着前一天的荒唐决定。想着这些,就一点想家的念头都没有了,我想着我妈常英,会去求谁,她会怎样说,怎样做,她一个不会骑车的人,连推车都别扭无比,她拿那辆自行车怎么办……
正想着,就要下午上课了,同学们鱼贯回班,一个同学说看见我妈推着一辆自行车……我赶紧冲出去,此时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外面大路上的人已经渐渐少起来。我看到一个精干瘦高的女人,别扭地推着自行车,自行车脚蹬子总是踢打到她的腿,这让她走起路来也不太顺畅,总像被什么绊着似的。我妈常英说,车给你了,赶紧回去上课。
那一下午,我还是没有上好课,我希望回家可以挨到常英的一顿怒骂,反正怒骂我是她的家常便饭。可是当晚回到家,常英还是像往常一样,做好了饭,等我回家,不同的是,桌上添了一条鱼,我妈说,今天下市里,买条鱼。她什么也没说,没有怒骂,心平气和。
我记得大概从那天起,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想家。
也许成长就是这样,在许多个人为或者无意间的行为里,得到了教训,而最深刻的教训总是你最在意的那个人,她看不得你的难过看不得你的受罪,你也看不得她的心酸,想不得她的为难。
所有的这些,都是成长的代价。
它很辛苦,也很珍贵。
(以上为文集《三喜的童年岛》原创节选文章,如需联系,请添加作者微信:pheob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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