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走过福生堂门口,看见两个身着红色旗袍的美女在门口婷婷站立,两手交叠放在肚脐处,仰首挺胸目视街道。当有人进入福生堂时,那两个美女便面带桃花,身姿微曲,一手朝里做一个“请”的手势。不经意间,左首那个美女扫了经过街道的阿三一眼,似乎还带着无邪的笑容,阿三不由得面红心跳,急忙闪过福生堂门口,仿佛中那个美女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背影在看,于是连背影也觉得火辣辣起来。
转过街道,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开的药方似乎是丢了,连忙又回头去找,但又害怕再次经过福生堂门口,就像中了那两个旗袍美女的魔咒一样。于是在街道拐角处和福生堂之间来来回回,走了有三五次,后来竟似乎忘了自己来回的目的。一瞥眼间,药方单子自己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阿三终于放松下来,但同时也有些失落,渐渐地远离了福生堂,心却一直咚咚地跳。那个美女的眼神似乎能看穿这座街道,将阿三的背心狠狠地撕了一条口。
去天生药房抓药,刚进入门口,正好看见阿八从药房出来。阿八看见阿三,大笑起来:“阿三,你脸上的如来神掌扩散了吗,怎么整张脸都红了。”
阿三额头有一块形似手掌的褐红色胎记,有拳头那样大小,印在额头和发际之间,村里小孩开玩笑都说阿三自小被如来神掌打了一掌。后来小孩们仿佛也都学会了一种掌法,阿三被各种掌法教训过,这于阿三倒还不算什么。到后来,阿三总有些怕别人盯着他的额头看,嘴里虽不说,但仿佛别人的眼神都带着刺。可偏偏,小孩们喜欢运用这种方法来取笑,更多时候不叫他阿三,而是叫他“如来神掌”。
阿三逐渐大了,今年已经22岁,也会对别人奚落嘲笑有所反抗。听到阿八的笑话,阿三脸色更深了,囧道:“阿八,我是你哥,你以后不允许在外人身边这样叫我。”
阿八嬉皮的笑道:“我怎么叫你了,我不是叫你阿三了吗?”说话间就出去了。
陈家村离这镇上不过一箭之地,“陈”是陈旧的陈,几百年前这地方如何管教小孩和女人,到今天还依然没什么变化。陈家三兄弟一共生了八个儿子,也没额外取名字,按照出生先后顺序被分别叫了阿大阿二阿三一直到阿八。其他几个兄弟都被安排在街上各个堂口和商铺跑腿,只有阿三因为形象不好,被陈老二安排在陈家村照顾陈家老太爷。跟阿三同时经常在村里的,还有三婶。
阿三照着方子抓完药,就一路朝陈家村走去,故意绕过福生堂门口,走另外一条稍微偏僻的小巷。从小巷那里朝着福生堂门口张望,那两个旗袍美女并没有站在门口,阿三就蹑手蹑脚的又从小巷走到正街,两个旗袍美女确实已经不在。阿三使劲地抽了抽鼻子,就像要把这福生堂的空气全部吸到肚子里,因为这空气里似乎飘着那两个旗袍美女遗留下来的香韵。
阿三怏怏地朝村里走去,刚到村口,就看见三婶在那里挑粪水灌溉禾苗。她鞠着身子,散乱着头发,那两只粪桶跟着她本就矮小的身子一起上下荡漾。在阿三看来,就像两只大锤在扁担两端使劲地敲击,仿佛要把她压到土里去。
阿三跑过去,想要帮忙,可三婶顽强得跟一只蚂蚁一样,爆发了比她身体大十几倍的能量,一晃眼的功夫,就把粪桶歇在田坎上两只早已挖好的坑里。三婶抬头看见阿三,摸一把额头的汗水,露出焦黄的牙齿,甜滋滋的问道:“阿三回来了,药抓好了吗?”
“抓好了,爷爷睡了吗?”
“刚睡下了,你先回去看一下吧。”
“您回去吧,我来挑粪水浇禾苗。”说着就来抢三婶的扁担,一不小心就抓到三婶的手。三婶像触电了一般,心突突地跳。连忙抽开手,那布满汗水的脸显得更加的绯红,把扁担递给阿三,说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把药给我吧。”
三婶如风一样跑了,就像竞走选手一样扭动着屁股。阿三且挑着着粪水,用黑色的水瓢把粪水浇在三婶早已挖好坑的每一根禾苗的根部。听见陈老三叫骂三婶的声音传来:“死婆子,慌里慌张干什么?”紧接着他们似乎是进入了屋子,但陈老三的叫骂声仍然断断续续传过来,如连在这禾苗地和陈老三家里的一根虚线。
挑了十多担粪水,浇灌完了禾苗。阿三挑着粪桶朝家里走去,看见路边的小池子里一对鸳鸯在那里戏水,一只金色、一只灰色。那金色的一会儿游到灰色的身边,一会儿又飞到了岸上,看起来非常和谐。
回到家,看见母亲在门口坐定,眼中含有泪水。父亲陈老二在门槛上抽着大烟杆,看见阿三经过,厉声问道:“不是让你去抓药吗,怎么去了这么半天。”阿三不好说帮三婶了,且站着不作声,陈老二站起来,劈头就给了一耳光,说:“一天能不能有点正经事,还不快去看看老太爷。”
走到老太爷房间,看见老太爷一声声的咳嗽,脖子上的筋如一条条错从盘结的树根。看见药三婶已经熬好,拿起药碗准备再给老太爷喝一碗,老太爷挣扎着指着自己的脖子,说是不想喝。
爷爷许是要死了吧,阿三心里想到。死了也好,死了我就可以外出了,去哪里呢?在这村里,只有爷爷从小是疼自己的,觉得自己头上那一块胎记是天生异象,会有出息的,可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的出息究竟在哪里。最近三婶也和自己同病相怜,三婶几乎要被陈老三赶出村里了。
天很快的夜下来了,三婶也被陈老三赶出来守夜,和阿三同在老太爷房间里。阿三去厨房给老太爷打饭,顺便给三婶带了点,自己也胡乱地咽了几口。
时近春末,没有一丝风,老太爷房间的药味和老太爷身上那一种逐渐老去的味道,在这屋子里扩散。这味道似乎飘不出屋子,就跟阿三和三婶的沉闷没法走出心里一样。
老太爷睡着了,阿三歪在椅子上也睡着了。三婶躺一张简易的守护床上,睡不着。她想到阿三最近对于自己的体贴处,有一些心猿意马起来。他还那样的年轻,自己从没有享受过一个男人对于自己照顾和温柔,自己虽有阿四 、阿七、阿八三个儿子,可这三个儿子自小就和陈家三兄弟一样的人品性格,对于母亲的不顺他们从来不会看在眼里。只有阿三那一种温柔,让她觉得似乎多了一些依靠。
三婶听着阿三沉沉的鼻音,希望他能醒来,同自己说说话。轻轻从床上坐起来,蹲在阿三的椅子旁,看着他年轻的脸的轮廓,想摸一摸他的脸,心又突突地跳起来。突然,阿三似乎是发生了梦靥,手脚同时抖了一下,几乎从椅子上了摔了下来。他醒了,迷糊中看见的三婶惊慌的脸。
三婶心提到了嗓子眼,很半天,才沉淀了下来。终于用一种看似平和的语气说:“你睡到床上去吧,我还不困,你醒了换我。”
阿三应了,在守护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三婶听到他那一种年轻呼吸声,很有一种满足感。渐渐的也困了,鬼使神差的也躺在守护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陈老二进来看见,阿三和三婶和衣睡在一起。陈老二扯起阿三,拉到村口院子就是一顿暴打,阿三很是莫名其妙。晃眼间,看见福生堂那两个美女在村口,搭着帐篷在那里做活动。
那两个美女听见这边的打骂声,朝着这边瞧着。阿三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陈老二,头也不回朝村口跑掉了。经过那两个旗袍美女身边时,用模糊的眼看似认真的觑了她们两眼,算是留下了念想。
三婶差点被赶出了陈家村,但终是没有赶,因为老太爷没人照顾。
阿三许久不回来了,也没人念起,只有三婶还时常想起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