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司徒林夏
我刚到英国红十字会工作时,有次去汉普郡的总部做急救培训,一整天的课程,密密麻麻的笔记。涉及的都是关于发现有人倒地该怎么处理,或是各种受伤的包扎技巧,比如骨折,出血和烧伤。结束之后可以得到红十字会颁发的急救培训证书,以证明你有相关技能。
英国红十字会宣传语:拒绝忽视在危急中的人们其实讲的这些生存技巧,急救专家们系统地总结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结晶,并将其规范化后得以传播。讲师Peter讲了好几种身体出血的处理方法,讲到关于流鼻血的处理方法时,我脑袋开了会儿小差,想起来我小时候去乡下玩的一件事。
有次小学放暑假,妈妈带我去乡下亲戚家,我被一个邻村的小叔叔叫去他家玩,说是叔叔,其实他那时顶多也就10岁,辈份大而已。他叫上我和村里的一帮小孩在他家的西瓜地边上踢了一早上球,我们踢的球并不是真正的足球,而是被吹起来的猪膀胱 ,也叫猪尿泡。
能见到这东西本身对于城里孩子来说就已经‘我伙呆’了,更别说吹起来扎成球踢,但那时候农村过节或是家里办事杀头猪,对于没有玩具的村里孩子来说,得了这个东西是可以召唤来全村男孩子外加几只狗一起免入场费的all day村趴娱乐工具 - 就像现在的城市马拉松。
踢完球我们就跑到地里摘西瓜吃,地里的西瓜品种都是小西瓜,个顶个的圆。仔卖爷田不知道心疼,反正是小叔叔自己家的,喜欢哪个就去摘,大家摘了瓜有的用拳头打开,有的直接在地上摔开就吃了,我拿给小叔叔,小叔叔很老道,小西瓜拖在左手,右手扳平竖起上扬,60度猛力下落劈在西瓜上,就能应声裂开,我再接过来,一片片掰下,一个小西瓜几口就吃完了,特别解渴。
大太阳地里刚运动完,又加上低头选西瓜,我突然就流鼻血了,我按着在家里妈妈教我的方法,手捏着鼻翼仰起头,一般两三分钟就好,虽然现在来讲,这个方法也是不科学的,因为仰头会吞进血液,但确实很管用。可那次我仰了好久就是止不住,小叔叔也帮我打水过来拍额头,有个孩子说他有个方法,我当时还挺不以为然,坚信仰头按鼻孔是最好的方法,别的建议拒不采纳。
其他小孩每人捧着半个小西瓜蹲在我旁边,边吃边看我什么时候能止血,我也蹲在原地一只手拿着西瓜另一只手按着鼻孔,流着满头大汗仰头把西瓜往嘴边递,汗水混着西瓜汁淋了一脸,就是郭德纲说的‘吃糖饼烫后脑勺’的标准吃货姿势。
图片来自网络
可手按了半天一低头还是有血流出来,本想索性不管了,专心吃西瓜,反正也不疼,但一低头就有血滴到西瓜上,那个小孩看我还是止不住,便也没说话,很随意地从瓜地里选了块大小合适的土疙瘩,敏捷地夹在我出血一侧的耳朵后面,我当时还在心里嘲笑他这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方法,鼻子出血跟耳朵有什么关系,而且感觉耳朵上夹块土有点奇怪。
不知是什么原因,鼻子里的血不一会儿就止住了,满头的汗沁湿了耳朵后的土块,化成泥,满脸泥水蹲在瓜地里吃了一小蛇皮袋的西瓜,我跟小叔叔都吃得肚皮圆鼓鼓的,从背心到短裤都是湿透的红西瓜汁。
那个下午的情景我至今记得。
Peter讲完鼻血止血的方法后,还征集大家有没什么自己用过的方法,其他的学员都一本正经的说流鼻血时候不能如此应该这般,什么什么的,很有道理。看着他们滔滔不绝,我欲言又止,回想起那个在我耳朵后面若无其事的夹上土块又蹲那专心吃西瓜的孩子,我早已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也终究没跟Peter分享这个方法,恐怕在他们看来,这只能归类为一种笑话,或是不发达国家的某种神奇巫术,因为我解释不了为什么,也无法从科学的角度证明它的真实性以使它能被体面地写入书中,广为传播。
但我相信那片黄土地上生活的孩子们从来没有上过Peter讲师的课,也没有考过什么证,却都多多少少掌握着一些受用一生的生存技巧,或许愚昧,或许粗俗,或许贻笑大方,人们用这些最简单最百试不爽的方法对待着生老病死。
麦子谷子玉米地,一长几千年,
儿子孙子疙瘩们,传也传不完。
图片来自网络反倒是我们这些缺乏与大自然打交道的城里人遇到点什么问题都要找个课上一上,一本正经地抄录解释,然后拿着证书拍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炫耀一番。
而更悲哀的是,等到真的在路上遇到了急需帮助的人时,我们可能首先想到的不是挺身而出,而是to be or not to be.
只有危急发生在新闻里才能被视为危急吗?想起苏阳唱的《像草一样》:
我要带你去我的家乡
那儿有很多人活着和你一样。
那里的鲜花开在粪土之上,
干枯的身子埋在地下,像草一样 。
苏阳《像草一样》不是吗?生命本就应该像草一样。
相依相存,互助互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司徒林夏 - 英格兰,多塞特郡,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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