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黑孩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烟雾缭绕,影影绰绰,像是好多小朋友在他家放烟花呢。
黑孩做完这个梦就醒了,可不能放烟花呀,他心下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可不能放烟花呀。”他到大街上对众人喊。街上人群攘攘,摩肩擦踵,大家都拿着一根哧哧冒烟的烟花在跑呢,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可不能放烟花呀!”黑孩再次对着嘈杂的人群喊,他瘦骨嶙峋的小身板都开始发抖了。
寒风像一把把小刀割着黑孩的脸和脚。他没有鞋,身上的破棉袄一年比一年小,现在棉裤腿只能到他的小腿肚了。红红的脸蛋上生满了冻疮。
他喊了很久,终于一个年轻人向他走了过来。黑孩抬脸望了望他,见他穿着一件很长的黑色棉袄,围着一条白色黑格格的长围巾。两块玻璃架在他的鼻梁上,又圆又亮呢。
“他是谁啊?”年轻人对旁边的一个人问。
“黑孩你都不认识,看来你真是好久没有回到家乡了,在外面挣了不少钱吧。”
“哈哈,没有,没有!挣不下什么钱的。不过的确好多年没有回家啦。那黑孩是谁呢?”
“黑孩就是东升家的孩子呀!”
“东升?东升呢?好久不见东升了。东升家的孩子?东升家的孩子怎么会……”
“哎,别提东升啦!东升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许多年前,东升家就着火了。”
“葬身火海?”
“哈哈,对的,景润不愧是文化人,说词都和我们不一样。东升是葬身火海了,尸骨都没有找到。”
“那莹川呢?”
“你说王莹川?王莹川倒是从大火里逃了出来,那晚东升喝醉了,喝得烂醉如泥,她拖不动东升,只好牵着黑孩跑了出来。后来她就跟另一个男人跑了,扔下了黑孩一个人。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啊,她才多二十八岁,长得那么水灵。火灾发生的时候她和东升才结婚六年呢。她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好人家的,假如不带黑孩这个拖油瓶的话……”
“莹川舍得下黑孩?舍得下吗?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唉,人啊,大概总是想自己多一点吧。”
“你知道王莹川跑到哪里去了吗?”
“据说是跟一个男人去上海浦西了,大城市,繁华的很呢。出门就能坐地铁,不比咱河南农村,有些地方公交车都还不通。”
“啊?浦西?我就在浦西工作。真该帮帮黑孩这个可怜的孩子找找。”
“但愿有一天王莹川会来找他吧。”
黑孩听到他们讲到这里就不讲了。“嘭嘭”两声,天空突然绽放了两朵烟火,烟火绚丽夺目,像极了盛开的牡丹。
两个月后,在新年刚刚过去的时候王莹川真的回来了。她又回到了火龙村。
众人皆对她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她穿得是貂皮吧。”一个人说。
“她身上可真香啊。”另一个人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脚跟离地这么高的高跟鞋!”有人感叹。
“你肯定是来接黑孩的吧?”村民委员会主任连忙迎上去问。
“黑孩在村西头的晒谷场住呢,俺们领你去。”众人一起领着王莹川向晒谷场走。
晒谷场是一片空旷的泥土地。不晒粮时,根本没有用处。黑孩就住在平时看粮人住的小木屋里。
王莹川一把就推开了木屋的门,尘土满天飞扬。
黑孩就蹲在地上,他小兽一般盯着自己的母亲。
众人喊:“黑孩,你妈来找你了。”
“你妈这是要接你去上海享福呢。”
“黑孩,你说句话呀。”
黑孩沉默不语,像块生铁,头发乱如杂草,根根油光发亮。
“黑孩快喊妈呀!”
“快喊!”
“不是真的!”黑孩突然喊。像铁器碰撞石头发出火花,他眸子里发射出一道金光闪闪的光,那光只一瞬就熄灭了光芒。眸子旋即暗淡,像大火烧尽后的枯灰。
“什么不是真的?”众人诘问。
“她不是真的,这个梦我已经做好几遍了!不信你们看,她马上就要给我一把青枣了。”
王莹川听此,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了,正在掏左衣兜的手一抖,青枣从口袋跌落,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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