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座山

   

记忆中的那座山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的岩山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是我童年的乐园。她一直耸立在那里，承受着岁月的洗礼，见证着村庄的成长，一任四季反复更迭。

岩山，高峻不足，浑圆有余。像一个巨大的碗，倒扣在村子的东头，和西边的水井，隔着一垄水田，两两相望。水井里的泉水灌溉之余，会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沟，一路叮咚，流向岩山脚下那个大岩洞。

据说岩山是一座空山。山底下的那个无底洞，它是全村的最低点，全村上下绵延两公里，下雨天的排水，尤其是夏天爆发的山洪，全部由这么一个谷箩大小的孔来排泄。只有在雨最大最急的时候，稍微有点来不及，就是我们说的“浸岩凼”，但是浸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天，再多的水也能被它慢慢消化。

小时候看着这么个无底洞，浮想联翩。好像岩山就是一个怪物，张着一张血盆大嘴，来者不拒，永远都吃不饱。

稍大一点才晓得，原来所有的水，通过山下面的暗河，从山的另一边的一个岩洞口，汩汩冒出，通向外村的河里。

山腰上还有一个垂直的干洞，也就一箩大的口，大约2米多深，一眼就能看到底，扯猪草经过它时，会麻起胆子朝里面扔几块石头，然后飞快地走开。因为听说几个岩洞里住着一个岩鬼子，绿眼睛，红头发，黑皮肤。其实都是大人们为了吓唬小孩子，不让孩子们独自去那些危险的洞口边，而编出的瞎话。

山顶是一块凹下去的平地，就像倒扣巨碗的碗蒂。碗蒂上有一个箩大的洞口，垂直向下。尽管现在的洞口已经淹没在荆棘杂草丛中，鲜有人知了，但是里面却是另有乾坤。

听奶奶说，在日本鬼子做乱的时候，曾有村里人在里面躲过难。在大跃进年代，父母亲都曾到过岩洞里面挖岩土，“石头屙屎千年肥”，挖出来的岩土都是黑黝黝的，肥啊！

挖岩土的人都是用长绳子一个个放下去的，岩土再一筐筐往上面运。大约是山有多高，洞就有多深。洞里面有大量的石钟乳，我娘叫它石笋，还有石桌子，石凳，石碗，石筷……里面空间很大，阴森潮湿，气温很低。有一条暗河，潺潺流水声不绝于耳，河水澄澈清冽，水中有小阴鱼，还有大鲶鱼。

我家至今还收藏了一根当年我娘从洞里扳回来的石笋，大约六七寸长。据说石笋磨水喝，可治跌打损伤。

岩山很大，南坡上是岩石和红薯土相间；北坡则是枞树与油茶树交错。

每年的春天，南坡上的岩石缝里会冒出来许多小竹笋，刺生子，野藠。一场春雨过后，岩石上还会长出云耳一般的雷公屎，这些都是我童年的美味。

而一进入夏季，北坡树林里的野生菌子都冒了出来，有艳红的苋菜菇，碧绿的绿豆菇，乌黑的火烧菇，像雨伞形状的伞把菇等等，运气好的话，还能够碰见一丛地花菇，地花菇是唯一可以鲜吃的无毒野生菌菇，其它的菌类都只能晒干了再吃。我就有一次在岩山最顶上的一棵油茶树下捡到了一丛地花菇，大小共7个，那感觉就像中大奖一样兴奋，拿回家来，因为菇子太少了，只能烧碗汤，那汤叫一个鲜啊！给我的味蕾带来的享受，迄今为止，就没被超越过。

而几乎在同时，树林里的野果子也会次第成熟，先是小草莓一样的萢，再是油茶树上的茶萢，再是半更子，八食（山楂子），再是秧李子。

“秧李子打花半更子红，半更子打花秧李子红”这是儿时的歌谣。而这两种野果子，我是傻傻分不清，因为它们实在太像了。

小时候家里每年都要养两头猪，一头卖钱，一头过年。所以扯猪草是常事。

太阳东升西落，岩山在东边，所以早上的岩山最适合扯猪草，往往一筛子猪草满了，太阳还晒不到身上。听娘说，在我们姊妹几个还没有断奶的时候，她早上只会上岩山扯猪草，因为我们醒来就会哭闹，要吃奶，而奶奶对着山上一喊就可以听见，于是，她就双手托着一对汤罐一样的奶子跳着往家里飞奔，把我们喂饱了以后再去山上提筛子。

小时候除了扯猪草，还要捡柴。记得有一次在岩山北坡的树林里，和华兔子，菊公子三个人一起捡柴，也学着生产队的样子，把捡来的柴都放到一起，最后分做三堆，用草做长短不一三个阄，抓到长阄的先选一堆，中阄的再选，余下一堆给短阄。

大人们布置的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几个就在山上放肆地疯。一起去到山顶的岩洞边，对着洞口乱喊一阵，再丢一块石头，趴在洞边侧着耳朵听那好一阵才有的咚的一声。临走了，还要扯起嗓子对着对面的深山谷喊一阵，听自己的回音。你骂，山也骂；你笑，山也笑。

如果说岩山上住着岩鬼子是传说，而住着黄鼠狼和狐狸（土话叫它野狗子）却是千真万确的。记得有个晴朗的午后，一只野狗子偷了山脚下连嫂家里的一只鸡，飞快地往山上跑，正好被人发现了，于是大家吆喝冲天，“麻狗，咻！黑狗，咻”。院子里面的两条狗，得到指令以后，像箭一样飞了出来，硬是把鸡给追了回来，麻狗黑狗就像两员得胜回朝的大将，叼着鸡放在众人面前，尽管是只死鸡了。但是，对野狗子这种大白天的强盗行为，给予了狠狠打击。

爹娘远去了，老房子还在；童年远去了，故乡的山水还在。浮生若梦，步履匆匆，人到中年了，不如脚步缓缓，回首望望，那绿荫不减的来时路，带来的定是涓涓暖流，足以慰平生。哪怕窗外雨正滂沱，心里也是春明景和！

愿君，既有前程可奔赴，也有山水可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