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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作者: 思空宅星 | 来源:发表于2018-07-11 13:39 被阅读0次

    1

    时间是一个天然的过滤器,让该留下的留下,让该重逢的重逢。

    东京成田机场繁忙得好似永不知疲倦,往来旅客行色匆匆,潮水一般涌进涌出。在这里碰到想见的人概率是多少,我不知道,大概不比中一次奖容易吧。

    全日空直飞蓉城的这条航线我已经坐过无数次,为了在候机厅里打发这熟练而又无聊的时光,我戴上了耳机,开始默默地翻阅起手中的书。

    随身带本书是我来日本之后渐渐形成的习惯,因为每天只要出门,就会有大把的时间耗费在移动交通上。

    周围偶有人走过不小心踢到我的行李箱,身后有旅行团样的人群在高声谈笑。我默默地把行李箱向自己拉近了些,把耳机的音量调大,目光始终没有从书本上移开过。

    在日本留学、工作的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夜晚用酒精把自己灌醉,清晨再用咖啡把自己灌醒。原来忙碌真的可以盗走一个人的孤独,而异国他乡的不易让我学会了谨言慎行。

    突然,有个人状物体扑到了我的膝盖上,用余光扫视了一下,是个四五岁亚洲人模样的小女孩。小女孩蹲在地上,一只手扶着我的膝盖,一只手轻轻地拨弄着我夹在书本里的书签的吊坠。

    我这书签的确很精致,全银订制。夹在书本里的部分是树叶的形状,签头部分被做成了一个蝴蝶吊坠,坠末还有一颗漂亮的彩色玻璃球。

    三年前我决定留在日本工作的时候,前男友跟我提出了分手,书签是他送给我的分手礼物。本来也算是和平分手,再加上这书签我看着喜欢用着顺手,就一直保留至今。

    小女孩用细嫩的手指兴致盎然地抚摸着蝴蝶的翅膀,又拨了拨下面的玻璃球。

    我没有抬头,也不想搭理她,担心她会扯坏我的书签,便留了丝视线时不时关注着她。本就不喜欢小孩的我,平时工作中在店里遇到食客带来的小孩,都尽量避而远之。

    正当我有些微微不耐烦的时候,一个女人跑进了我的余光。她一把将小女孩拉入怀里,动作之快,力量之大,好像此刻小女孩面对的是人口贩子一般。

    我赶紧把耳朵上的耳机摘了下来,抬头看着这对母女。女人一边控制住还想往我这边扑的小女孩,一边点头哈腰用日语向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

    日式的致歉礼是满分的,但从她的口音,我依然听出来了她不是日本人。

    “没关系。”

    其实在日本生活久了就会明白,“对不起”这句话更像是口头禅,是否真心实意根本不重要。反正不管遇到什么事,说出这三个字就对了。而且“对不起”可以代表的意思实在太多了,活像一张张面具罩在人们努力挤笑的冷漠脸上。

    我把耳机重新戴上,漫不经心地用余光打量着她们。母亲蹲在地上似乎在说教着什么,隔着X-JAPAN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我也听不清楚。

    或许是心有灵犀,那女人也转头看向了我。这一看不打紧,她的目光如同绝世高手的点穴手一般点中了我的定穴。这个陌生的人,居然顶着一张我无比熟悉又无比渴望相见的脸。

    我能清晰地听见,我给自己筑起的坚硬堡垒在瞬间轰然倒塌,不复存在。有一缕光,照了进来。

    何夕,我又见到你了,我的念念不忘终于等到了回响。

    2

    记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只要你找到了一个线头,那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抽丝剥茧般容易。

    “何夕,流氓兔!”

    我愣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直直地站起来用手指着她,铺在膝盖上的书被掀翻在地。

    对面的女人眼睛有些红,浓浓的黑眼圈显得她整张脸很疲倦。

    “面包超人顾今夕!”

    没错,她就是我的何夕,大学时的室友,曾经最最要好的朋友,而且巧就巧在,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夕”字。

    那时我们不管吃饭、上课、锻炼,还是散步都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几乎把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盖满了我们的脚印。

    她特别喜欢流氓兔,用的东西基本都印有流氓兔的形象。我们同为小个子女生,但不同于我的胆小怕事,何夕性格豪爽,为人仗义。

    她经常在寝室里,指着她杯子上那个拿着啤酒瓶开砸的流氓兔图案问我:“看,像我吧?”

    然后我总是回以“对,像极了,尤其是眯眯眼”来怼之。

    我的外号“面包超人”则是何夕给取的。因为那会儿我爱哭,哪怕是想哭或是情绪激动,鼻头都会变得通红。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外号,某次借何夕的手机打电话,发现她的最近通话里有很多个名字显示的是“面包超人”。一时好奇就问了她,她一脸坏笑,我点开后才发现那串熟悉的手机号码正是我的。

    后来我不光愤愤不平地把自己手机里何夕的备注名,改成了“流氓兔”,还经常有意无意地这样叫她。

    我们大学寝室一共四个人,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本地人,一个是某市委副书记的千金。他们两个人一个有钱一个官二代,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小团体。

    有句话说得好,进不去的世界就不要硬闯。剩下了我和何夕执手相看泪眼,开始抱团取暖。

    说来也惭愧,我们上的大学就是个野鸡三本,只要有钱有关系就能进去读书。

    在并不理想的大环境里,我和何夕这两个高考失利且家里又无钱无势的学生还算另类。

    除了在寝室埋头苦读之外,少人问津的图书馆、自习大教室也成了我们的VIP根据地。我们惺惺相惜,相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以后考上985大学的研究生。

    自从有了一起考研究生的打算,我们俩就开始商量出去找兼职,毕竟以后读书还要花钱,如果能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又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我胆子小还怕生,信誓旦旦地在寝室叫嚣着要找兼职,一旦出了门就像只迎风瑟瑟的小狗崽,和人没说两句舌头就打哆嗦。

    还是何夕厉害,学校附近只要挂着招聘广告的店铺,她都去问了个遍。最后不知道在哪儿找到的关系,从社团联合会那边,得到了一张手机超市招聘发传单兼职人员的海报。

    回到宿舍何夕马上打电话过去应聘,对方把我们两个人都录用了。接下来棘手的问题就是手机超市在市中心,而我们的学校却在三环路边上。

    用我发愁的那会儿工夫,何夕向关系要好的学长借了张市区地图,又跑去楼下找本地人的舍管阿姨问清了乘车路线。拉着我,一路开启了人生的首个兼职生涯。

    从我们学校去手机超市有两条路线。

    一条是宿管阿姨说的转三趟车,需要花五块钱的省时路线;另一条则是何夕自己看地图琢磨出来的,转两趟车花三块钱,但是需要我们步行二十分钟才能走到兼职的地方。

    两个热血青年四目相对,果断选择了省钱的那一条,美其名曰:走路减肥。

    就这样一到周末,当别的学生相约逛街、携手谈情说爱的时候,我和何夕已经穿着手机超市的蓝马褂站在街头,麻利地发起了传单。

    兼职工作其实很累,连续两天站下来我跟何夕的脚都是肿的,毕竟以前在家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每次分到我们手中的传单总是厚厚一摞,当日必须发完。

    有一起兼职的前辈告诉我们,不用那么认真,出去随便发发就好,然后看准时机找个人少的地方把剩下的传单扔掉就好。

    很庆幸我们没有这样做,手机超市的经理也不是傻子,他会不定时地骑着电瓶车出来转悠,其实就是监督我们的工作。那个偷奸耍滑的前辈扔传单时让经理逮了个正着,回来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就被开除了。

    这招杀鸡儆猴吓得我和何夕两个愣头青更是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为了保质保量完成手里的工作,我和何夕只好走街串巷,压更多更远的马路去发传单。有好几次,直到下午工作结束返校时才想起来,我们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说到吃饭问题也很让我们肉疼,市中心的物价比学校附近贵了许多。我们轮流买矿泉水一起喝,再配上一个一块五的葱油饼应付午饭。实在馋得受不了了,就买一碗大份的牛肉面,两个人分着吃。

    好在工资是日结,实实在在的入账可以安抚我们疲惫的心和肿胀的脚。一天八个小时五十元钱,一个月下来可以赚四百。那时,我跟何夕一个月从父母手里领到的生活费才四百。

    这可把我们开心坏了,把钱捂在兜里不敢用,立马存进了银行卡里。几个月下来,我们数着卡里增加的数字,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算是个有用的人了。

    使我们痛并快乐着的手机超市兼职工作,没能一直持续下去。也许是生意不好,也许是经理不满我们拒绝了他暑期工的提议,大二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六,经理把工资发给我们后,便委婉地告诉我们不用再去了。

    对于初出茅庐又脸皮极薄的我来说,被拒绝就像是噩梦。返校的巴士里,我靠在何夕的身上哭得伤心不已。

    何夕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别哭了今夕,多大点事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相信我,我会找到新兼职的!”

    3

    穷人自有穷人的开心活法。

    那天之后我们照样一起上课,下课后何夕会抽时间出去找兼职。每次她出宿舍之前都会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指着我说:“爱妃,大王出去巡山了,你就在家洗剥干净了等着本王!”

    大二开始,学校为了响应教育厅的号召,突然决定把体育成绩列入毕业考核。这让平时不受重视的体育课老师瞬间春风得意起来,上课的时候声音都洪亮了许多。

    体育老师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每次看见他头顶中间光滑的那一片,我都会不禁想起日本的河童。

    他给我们下了一道通牒,要我们在五十米游泳和八百米长跑中任选一样,作为期末考核的项目。

    他奶奶的,这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嘛。应试教育出来的学生,除了特长生以外有几个体育成绩牛得呱呱叫的?眼看着有同学开始偷偷请体育老师吃饭了,我和何夕只能坐在操场边的靠椅上干瞪眼。

    何夕想选游泳,毕竟是靠江长大的孩子,比起苦逼地甩火腿,潜藏在身体里的水性立马自告奋勇起来。而我呢,打小就是个怕水怕得要死的旱鸭子。

    “流氓兔,怎么办呀?我只能苦逼地选择八百米长跑了。刚丢了工作,体能考试又来了,简直是流年不利!”

    “慌什么!离最后测试还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呢!”

    “我要是听我爸的,把游泳学会就好了,就可以和你一起报游泳考试了。”

    “算了,游泳还得花钱买泳衣,我跟你一起报长跑得了!”

    “真的吗?你可不要为了将就我委屈自己啊!”

    “委屈什么?再说了,就算委屈我自己,也不能委屈我的钱包!”

    “抠门!你不是最讨厌长跑了吗?万一考不过怎么办?”

    “不可能!我何夕指天发过誓,高考将是我人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失利!”

    两人一拍即合,当天晚上就抽出自习的一个小时开始训练长跑。两个跑步小白鼠第一天晚上跑了十分钟不到就纷纷倒地,痛苦不堪。

    接下来几天,迎接我们的又是各式各样的疼痛:跑岔气胸肋疼、小腿迎面骨疼、腿肚子抽疼、膝盖骨环绕疼……

    才一个星期我就患上了“夜晚恐惧症”,一到该出去跑步的那个点就感觉生不如死。何夕见我欲哭无泪,鼻头红得可怜,便恩准我偷一个晚上的懒。

    晚自习上了一半,她突然拉着我去图书馆,说是要查阅跑步相关的书籍。的确,照这样没头没脑地跑下去,等不到期末测试,我们的腿都会提前废掉。

    为了鼓励我跑下去,何夕在我和她的衣柜上贴了很多鼓舞士气的字条。

    “跑步会痛苦一阵子,不跑会痛苦一辈子!”

    “想顺利拿到毕业证吗?跑步吧,亲!”

    “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八百米算个球?”

    ……

    有何夕制定的跑步计划,还有何夕的鼓励加油,我们两个人对长跑渐渐上了道。到后来甚至会比谁的时间更短,谁的距离更远。

    为了保证我能够一直坚持下去,何夕那个守财奴,竟拿金钱跟我做起了赌注。

    “喂,顾今夕,今天你要是不跑就请我吃后门的东坡肘子!”

    我的天,要说我们学校后门那家峨山餐馆的东坡肘子,肥而不腻、软糯鲜香,简直好吃到可以让人原地起飞。但是呢,它唯一的一个缺点就是贵,三十五元人民币一份,对当时的我们来说,简直是贵到原地起飞。

    “喂,顾今夕,今天你要是比我跑得慢的话,就请我吃东坡肘子!”

    “啊——何夕,你这只不要脸的死兔子,快给我一边儿去,不要靠近我!”

    何夕每次这样威胁我的时候,都会激发我体内的洪荒之力。没办法,谁叫我也是个守财奴呢!

    就这样,两个疯女人总是一前一后、一个笑一个尖叫着,奔驰在学校操场的塑胶跑道上,吓得出来夜会的情侣纷纷惊慌闪躲。

    一学期跑下来,期末考我们都很顺利地通过了。也正是因为这一次体能考试,让我彻底爱上了跑步这项运动。

    “痛楚难以避免,磨难可以选择”,何夕曾经故作神秘地把这句话写在我课本的扉页上。如今想想,实在能受用一生。

    学期结束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省吃俭用的我们一反常态地去饭馆里奢侈了一把。点了一个大肘子外加三菜一汤、两瓶啤酒,狠狠地犒劳了自己。

    第一次喝酒又酒量奇差,我们纷纷被自己手中的啤酒给撂翻了。那一夜回到寝室,两个人破天荒地睡到了一起。

    好像是醉了,又好像很清醒。我们迷迷糊糊地说了很多话,流了很多泪,什么时候睡着的根本记不得了,只知道早上醒来的时候何夕已经走了,我脸颊下的枕头湿了一片。

    起床洗漱的时候,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的脸蛋上,被何夕写了三个大字:我走了!感叹号就斜斜地挤在下巴上。气得我“嗷嗷”大叫,洗了好久才勉强洗干净。

    4

    如果可以,我希望友情的镜子永远不要蒙上灰尘。

    还记得我介绍过吧,我们寝室是四人间。

    另外两个人一个叫高庆媛,是本市人,父母做建材生意的,家里非常有钱,娇生惯养的她住不惯寝室,向学校申请了走读,所以天天回自己家的大别墅睡。

    另一个叫严丽莎,是眼睛长在下巴上、说话咄咄逼人的官二代。入校那天见面就给我留下了极差的印象,感觉世界上除她以外的人,不是丫鬟就是管家。据说她那市委副书记的父亲由于工作繁忙脱不开身,女儿的入校事宜都是全权交给司机和秘书来打理的。

    她跷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一面抱怨寝室不是人住的地方,一面指挥她父亲的下属铺床、清理柜子。

    我和何夕面面相觑,何夕无语地看了看严丽莎,又看了看我,朝天花板翻了一个大白眼。

    也许我们之间不愉快的种子在那时便埋下了。

    刚开始她住在寝室的时候,会撒娇求我们帮她打水、占位子、买饭。何夕硬气,看不惯她大小姐的作风,每次都拒绝了。我耳根子比较软,想她可能人不坏,应该就是太娇气了,所以次次都帮衬着。

    后来才发现是我太天真了,她开始要求我跑腿时要算上高庆媛的那一份。我辛辛苦苦地跑上跑下,他们俩却嘻嘻哈哈地坐在那里聊八卦、玩手机。到头来连句谢谢都没有,好像我就是地主家签了卖身契的长工一般。

    那天站在阳台上洗饭盒,严丽莎走过来将她和高庆媛的饭盒也丢给了我。

    “顺便咯!”

    看着她的背影我越想越气,急得鼻子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读书快读到头了,校园霸凌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又是屈辱又是懊恼。这些都被何夕看在了眼里,她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如果想哭的话就到厕所里去,等缓过来了再出来。”

    我前脚刚走进厕所关上门,就听见外面寝室里有东西打翻和桌凳撞击的声音,很响。

    我连忙冲了出去,只见何夕一手抓着一个饭盒,饭盒里装满了浮着油的水。她瞄准了高庆媛和严丽莎,劈头盖脸地将饭盒砸了过去。对面的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水和油,脸上的妆也花了,狼狈至极。

    “很喜欢使唤人是吧?你们他妈的是没手呢,还是断腿了?”

    “神经病吧,关你他妈的什么事?”严丽莎咆哮着冲向何夕,高庆媛又惊又怂,捂着脸“哇哇”大叫。

    “好啊,来呀,陪爷练练!”何夕比严丽莎矮了一个脑袋,但是气场看起来足足有一米八。眼看严丽莎的指甲就要抓到她的脸了,何夕一个后退把面前的凳子蹬了出去。严丽莎的腿磕在了凳子上,整个人狗吃屎扑倒在地。

    “我他妈管你们是什么人,只要住在寝室里,就得遵守寝室的规矩!老子是寝室长,不服继续来练!”

    从那之后,严丽莎和高庆媛再也没有出现在寝室过,偶尔在食堂碰到也彼此不搭话。只是严丽莎每次看我们的眼神都恶狠狠的,感觉像随时会扑上来撕烂我们一般。

    后来听说严丽莎在校外租了房子,高庆媛白天没课的时候就待在她那里。

    原本以为我们会这样相安无事直到毕业的,可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大二的最后一次期末考临近了,我和何夕在寝室里紧锣密鼓地复习。大概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严丽莎突然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个打扮妖娆的女同学。目测应该是艺术系的,因为她素来和那个系的男男女女打得火热。

    我们没有搭理她,继续看书、背单词。严丽莎也没有搭理我们,独自招呼着她的狐朋狗友。

    “你们坐会儿,我找找CD机,寒假出国旅行得用呢!那可是我爸去国外出差的时候给我买的,音质巨好,可贵了!”

    其实,自从严丽莎不在寝室住后她的东西早就搬得差不多了。学校不鼓励学生去校外住,为了预防查寝她只留了一些不要的衣服和书籍,床上还铺着学校发的被褥,一直未动全是灰尘。

    她在寝室里骂骂咧咧地找了一圈无果,突然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喂,你看见我的CD机了吗?”

    “没有啊。”我很诚实地回答了她。的确,她的那些东西我和何夕从来不会碰。

    “没有?怕不是你给我藏了吧?”

    严丽莎咬牙切齿,转身就打开了我的衣柜翻找起来,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被她全部扒拉到了地上。

    “你他妈今天是回来故意找茬的吧?”

    坐在我对面的何夕大为火光,“噌”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怎么,又想替这个瓜婆娘出头啊?”

    “对啊,上次的狗吃屎爽吗?今天要不要再回味回味?”

    “你们两个穷逼玩意儿,偷了老娘的CD机还敢得意?怕是好日子过久了,忘记了天高地厚吧!得罪了本小姐,我爸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在这个烂学校待不下去!”

    “你再说一遍试试,谁他妈看得上你这个骚逼玩意儿的东西!偷?我他妈看一眼都觉得脏眼睛!”

    “穷逼!小偷!烂货!不光说,老娘还要撕烂你们!给我上!”

    严丽莎一声令下,坐在高庆媛位置上的两个女生站起来,朝着何夕就扑了过去。他们三个,个个都比何夕高大。

    何夕寡不敌众,被压倒在地。严丽莎冷笑了一声,上前用高跟鞋一阵猛踩何夕的肚子。我又急又怕,跑过去打开寝室门准备求救。不想腿还没有迈出去,就被严丽莎从后面揪住了头发扯回屋内。

    紧接着被一把猛推,脑袋不偏不倚地刚好撞到了上床的梯子。一阵耳鸣后我倒在了地上,恍惚间我看见寝室门口围过来不少人,有人在大声嚷嚷:“打架啦,快去叫老师!”

    我捂着头上被撞到的地方,转脸看见不远处倒地不起的何夕正看着我。她的脸被抓破了,手背也破了皮,眼睛血红,脖子上有青筋凸起。

    “操你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只见何夕奋力踢倒了一个人,伸手又换来一声尖叫。中间隔着桌子我看不清楚,那声闷响应该是拳头打在脸上的声音。

    两个高个子女生被击退后,何夕操起地上的凳子飞身跃上桌去,将凳子稳准狠地砸向了站在我面前的严丽莎的后背。

    又是一声闷响后,严丽莎的惨叫声回荡在了宿舍楼道里。

    5

    有些路注定要分岔,走错的人会受到惩罚。

    何夕“一战成名”,跃然登上了校园头条。

    严丽莎随后是被救护车接走的,走之前她一直蹲在地上一会儿说自己胸闷气短、后背发麻,一会儿又叫嚣着要跟她父亲打电话。

    班主任、校医、纪检主任都来了,他们把我和何夕带去医疗室控制起来。我们分别坐在医疗室的两张病床上,我脸色煞白,何夕则面无表情。

    “何夕,你说严丽莎伤得严重吗?我们会被怎么样?”

    隔着门,外面班主任和纪检主任在商量着什么。我惊惶无措地望着何夕,眼泪“吧嗒吧嗒”地就下来了。

    “严丽莎活该!”

    “学校会处分我们吗?要是被我爸妈知道了可怎么办?”

    ……

    何夕没有搭话,低头摸了摸脸上的伤,然后静静地整理起了被撕烂的衣服。

    南方的冬天,室内和室外一个温度,夜晚没有可以保暖加温的东西更是难熬。医疗室里又冷又静,出来时没来得及穿外套,我的手和脚指头都快冻僵了。

    何夕拉起床上的白色被子盖在身上,也朝我屁股下面努了努嘴。

    “看你冻得鼻子更红了,快盖上吧!”

    我把被子拉起盖好后,房间内又是一片沉默,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地抗议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夕扭动着变换了坐姿。她把腿放到床沿边,坐得离我近了些。

    “今夕,不用怕,严丽莎是我打的,出了什么事应该也与你无关!”

    “可是——可是你是为了我才……”

    我着急得舌头打结,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流。

    “也不算是为了你,当时严丽莎就是存心找茬,挑完了你的刺,迟早会轮到我。”

    “我现在好担心,刚才救护车都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出来之前她不是还很精神地在骂我们吗?估计就是虚张声势。”

    那晚我们似乎还说了很多话,但我脑子一片空白,很多话都没有被记录下来。只知道事情的后续发展,严重超出了我的想象和承受能力。

    严丽莎的高官爸爸终于现身在了学校,而且还报了警。严丽莎伤得有些严重,说是脊椎骨错位,住院了。

    因为当时有很多目击证人证实了是何夕出手打伤的严丽莎,所以她被几次叫去问话,而我作为证人及被牵连者暂时得以回到寝室休息。

    最后一次见到何夕是班主任叫我去问话的时候。

    偌大的办公室里,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老师数人、两个警察打扮的人、何夕和她的父母。当初在寝室见过的司机和秘书中间正襟危坐的,应该就是严丽莎的爸爸,戴着眼镜,一张扑克牌脸。

    “严书记,这姑娘就是丽莎的室友,丽莎被打那天她也在现场。”

    秘书猫着腰附身在严丽莎爸爸耳边,用手指着我。我一惊,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这位同学,不用紧张,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再确认一些情况。”

    一名中年警察率先发话,并指挥身后的年轻警察按开了录音笔。

    我只知道自己很害怕,慌乱间在人群里搜索到了何夕的眼睛。她直直地站在那儿看着我,嘴巴微抿,脸上分明写着“倔强”二字。身后她的父母一脸的憔悴,何妈妈眼睛红肿,很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顾同学对吧,那天你是亲眼看见我女儿被打的对吗?”

    严丽莎的爸爸开口说话了,声音浑厚,透露着让人不可质疑的威严,原来大领导说话的声音是这样的。

    “是——是的。”

    我怯生生地在脑海里迅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生怕说错什么。

    “用什么打的?”

    “凳子。”

    当我说完“凳子”二字时,严丽莎爸爸愤怒地用目光扫射着何家三口。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子弹杀人的话,那么他们已经千疮百孔了。

    我又看向了何夕,她没有接受严丽莎爸爸的眼神攻势,还是只看着我。我有些亏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

    “这位领导、警察同志、各位老师,孩子之间打架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呀,大家不妨了解清楚一些嘛。”

    何夕爸爸头发有些乱,苍老的五官似乎要拧在一起了,他焦急地为女儿申辩着。

    “过程是怎样的我并不关心,重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我的女儿脊椎骨错位、皮下出血躺在医院里。而你的女儿,这个凶手,小小年纪下手如此之歹毒,现在还活蹦乱跳地杵在我的面前。”

    严丽莎爸爸的扑克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从暴怒到咆哮,样子跟那天的严丽莎简直一模一样,不亏是父女啊。

    我被严丽莎爸爸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得一哆嗦,而何夕妈妈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严书记是想追究刑事责任呢,还是撤案要求赔偿?”中年警察满脸堆笑,还不忘指挥年轻的警察把录音笔收了起来。

    “什么?刑事责任?严书记啊,这可不成啊,您看孩子还不懂事,这要是留了案底的话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何夕爸爸一听乱了阵脚,从说话的口气就听得出,他已经在严丽莎爸爸的面前节节败退了。

    “是呀,领导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们家何夕吧。你们家千金的治疗费我们出,我们全出!”

    何夕妈妈也连忙站了出来,带着哭腔哀求着。

    “赔偿医疗费那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这次事件给我的女儿心理上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不是光赔钱就能了事的!必须道歉,去医院,当着我女儿的面!”

    “是是是,我们一定亲自带着何夕上医院给令千金赔礼道歉!”

    何夕爸爸转身将女儿抓到了身前,一双大手死死地擒住何夕的肩膀,生怕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做出什么火上浇油的事情。

    班主任用眼神示意我可以离开了,我迟疑了,想开口为何夕辩解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就是出不来。我抓着大衣角,憋得脸和鼻子通红,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班主任见我傻愣在那儿还不走,就赶紧给我做了一个驱逐的手势。

    我无奈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再次回头,不料何夕也正透过人群的空隙看着我。这一次她看不出一点忧伤和愤怒,只是静静地目送我一点点消失在门外。

    我回到寝室大哭了一场,浑浑噩噩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没有去上课,也感觉不到饿。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进屋的声响。我捂在被子里不敢出声,也不敢挪动一寸。

    通过声音我分辨出了是何夕的父母,他们在给何夕收拾东西。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见何夕的声音,也许是不想见到我吧,所以才让父母回来拿她的东西。

    何夕的大部分东西都跟着她一起消失了,几天后学校各处教学楼的公告栏都贴出了开除何夕学籍的通告。

    我默默地站在公告栏前,看着一个曾经那么亲近、那么熟悉的人,变成了通告上的一个名字、一个污点。

    我的胆小懦弱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永远地失去何夕了。

    毕业那天我清理掉了很多东西,却带走了何夕留下来的有流氓兔图案的杯子。

    6

    哪怕我们终将变得陌生,我也依然期待与你重逢。

    成田机场的候机厅里人越来越多,何夕牵着孩子跟我并肩而坐。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尴尬得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将耳机和书一股脑地全塞进了包里。

    “今夕,这些年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嗯——都好,你呢?”

    我转头看向她,她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给女儿扎头发,低头笑时有皱纹爬满了眼角。

    “我啊,结婚了,生了孩子,然后又离婚了。”

    何夕说话的口气十分平静,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只是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国外的机场遇到。你来日本是旅游?工作?”

    “哦——我大学读完没有考研究生,贷款跑来了日本留学。现在毕业三年了,过着夜以继日努力赚钱还债的苦逼生活。你呢,何夕?什么时候来日本的?”

    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说话也逐渐自如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吗?我有个舅舅在日本开餐馆。”

    “嗯,记得啊,好像是你二舅?”

    “你记性真好。那件事之后我爸妈跟舅舅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送我来日本工作。反正舅妈生孩子后店里一直缺人,让我这个亲戚去也算放心。去了没两年我就跟厨房里的一个厨师结婚了,隔年生了兔兔。

    “在兔兔一岁的时候我们离婚了,那个混蛋沉迷于赌马,喝了酒之后还有家暴倾向。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拳头来了拳头敌,就是担心女儿会被伤害,所以咬咬牙干脆离了。”

    何夕把女儿抱到腿上,眼神里充满了爱。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大学时代的何夕,眼睛细细的弯弯的。当她轻描淡写地说“那件事”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上抽了一下,气氛瞬间有些冷。

    “你叫兔兔呀,好可爱的名字!”

    为了缓解不自在,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兔兔身上。弯下身,用食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的小鼻梁。

    “嗯,我是属兔的,最喜欢的小动物就是兔兔,妈妈也喜欢兔兔。”

    我被她逗乐了,这孩子一点不怕生的样子也像极了何夕。

    “兔兔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外公外婆呢,这些年在日本打拼也算是存了不少钱,今年正打算带她回去过年。”

    “回老家?好呀,我也两三年没有回去过了。回去待多久呢?”

    “十天半个月吧。”

    “我们差不多,那——回日本的时候也是在蓉城坐飞机吗?”

    “嗯。”

    “如果你方便的话,回日本前我们在蓉城找机会聚聚吧,咱俩好多年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了。听我表妹说,北门那边有一家饭馆的东坡肘子特别好吃!”

    “好呀,东坡肘子,光听着就流口水。”

    我看着何夕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好像那个熟悉的她回来了一点点。

    我们同坐了一班飞机,她带着孩子,我帮她拿行李。

    十一点抵达的蓉城,夜晚的世界在这里才喧哗着刚刚开始。

    走出T1航站楼,我们在出口处做了分离前的告别,还交换了国内和日本的各种联系方式。我问得很详细,似乎潜意识里有所畏惧。畏这只是一场短暂的重逢,惧空欢喜过后何夕又会再次从我的眼前消失。

    “何夕,你们怎么走?”

    “我预订了酒店,等一下打车去。”

    “我表妹开车来接我,要不让她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大晚上的,大家都累了!”

    “那——好吧……”

    我蹲下身来,从包里抽出那支蝴蝶书签,递到了兔兔的面前。

    “喜欢吗?”

    “嗯,喜欢!”

    “阿姨送给你好吗?”

    “今夕,这怎么可以?”

    我冲着何夕摇了摇头,继续看着兔兔。

    “兔兔,阿姨的书签可不是白送你的哦。我们来做个交易,你若能保护妈妈安全回酒店,阿姨就把这个送给你!”

    “好,一言为定!”

    小大人样的兔兔满口答应了,伸出肉肉的小拇指要跟我拉钩。

    “嘀——”

    “姐!”

    表妹把车停在不远处,一边按着喇叭,一边从驾驶位探出身子向我挥手。我不舍地摸了摸兔兔的头,起身看着何夕。

    “何夕,我能抱抱你吗?”

    说完这句话时,我的声音竟然不自觉地有些哽咽。

    “瞧你,鼻子又红得跟面包超人似的!”

    何夕“噗呲”一笑,对我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我扑到了她的身上,久违的怀抱和熟悉的味道仿佛瞬间把时光拉回到了八年前。

    “再见,何夕!”

    “嗯,再联系!”

    表妹的车缓缓驶出机场,我从倒后镜里看见他们母女还站在原地,牵手而立的身影随着车的移动越来越小。

    兔兔手里拽着我送给她的书签,蝴蝶吊坠打着旋晃动着,搭配着彩色玻璃球在灯光下明晃晃的,很耀眼。何夕抬起右手缓缓地向我离去的方向挥舞着,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姐,你怎么了?回来一趟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别说话,好好开车。”

    我蜷缩着身体靠在车窗上,任泪水由热变凉灌进领口里,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何夕,对不起,何夕,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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