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的房子终于建起来了,钢混结构全框架三层带平房连门楼,超标准的全院落,气宇轩昂地矗立在一排排新落成的房子中间,耀眼醒目,不时引来路人羡慕的眼光。
每当这时,阿金就会很满足,很自豪。偶尔有相识的乡邻问起房子的情况,他就一下子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起他这座来之不易的大house 。
在此之前,阿金一直住在父辈的土坯房内。看着左邻右舍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搬进新居,他嘴上不说,心里总憋着股劲。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建一座比他们更气派的房子。
想归想,一切还要钱来解决。他的财运似乎一直都不顺。早前因为超生被罚了一大笔,那钱还是东拼西凑的。孩子大一点,和老婆阿英去了啤酒厂,阿英洗瓶子他装车,结果没两年就落了个椎间盘突出,挣的钱全看了病。后来他就回来贷款买奶牛,可又着了牛犯子的道儿,卖给他的奶牛不产奶。
他不得不将辛辛苦苦养大的花花牛当肉牛一样卖掉,跟人家去工地干。第二年有了点门道,就和同乡老曹包了点放线管的活,两人都带上自己的老婆,组成一个小包工队就干上了。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干了几年,积攒了些钱。
村里就只剩几户老房子,他家就是其中之一,其余几户要么是举家迁到城里去的,要么就是五保户。那时的阿金是抬不起头的,路上遇见熟人就躲闪,每当别人吹嘘自家房子花了多少钱,盖的如何好时,他就只有听的份儿,偶而点头附赞几句。他铁定主意建一座更气派的房子,让村里人看看。
现在阿金的目的达到了,“豪宅”令他在村里出尽风头。他现在可以挺直腰杆大声说话了,众人仿佛也爱听他说了,不时还为他竖起大拇指。毕竟人家的成绩在那儿,不服不行。在农村,房子可是硬通货,它承载了主人的地位和荣耀,它虽不张口说话,但却有如横空出世的莽昆仑,冲击人的眼球和内心。
新房为阿金挣足面子,他好长时间陶醉其中。但生活不光是住“豪宅”,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当初为建一座压倒众人的房子,他除了用光自己这几年辛苦攒下的三十多万,还向亲朋好友借了十几万元。本来想建好房子,带上阿英再去挣,可是现在身体却垮了。他的风湿病稳稳地拿住了他,走路开始跛起来,吃饭越来越少,手抖的碗都端不牢,医生三番五次要求住院治疗,可是全花在那座令他扬眉吐气的房子上,哪还有钱住院呀!
以前见他家困难,村里把他纳入低保。自从房子建起来,村里人就意见很大,仿佛上了这个隐形富豪的当。于是上面就取消了他家的低保。没有低保,仅凭新农合,看他的病哪够吆!
风湿类风湿是世界难题,很难根除。但阿英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就私下东拼西凑了些钱,拉阿金去市里大医院看病。阿金尽管舍不得花钱,但一想还有那么多债要还,就乖乖去了。医院给他来了个大换血,即把他的含风湿因子的血抽光,换上健康的。换过血的阿金,瘦成皮包骨头,脸蜡黄如裱,眼睛塌陷,气若游丝,如同地狱出来的恶鬼,差点吓坏探视的人。他没力气坐起,只能静静地躺在还没装修的新房内,有气无力地应筹着众人。
稍恢复的好些,阿金就会艰难地拄上拐杖,在院子里打转,他含情脉脉地观赏着他的“豪宅”,轻轻抚摸着光洁的墙砖,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此时的他,疾痛似乎早已跑到九霄云外。每当有人夸他的房子时,阿金骷髅般的脸上就光茫四射,偶尔还会客套几句,说比不上老黎家的,老黎家是谁呀!人家可是个县长呀!他还真会比。
房子是建起来了,可里面除了原来那些老式的家具,一件像样的物件都没有。由于建房过于操劳,阿金的老父亲也卧床不起,他已风烛残年,坚决不去医院,他不想给儿子增添负担,阿英就在村卫生所给他拿药吃。儿子还在读大专,加上两个重病号,阿英一下子白了头。现在只有她才能挽救这个家。待丈夫稍好些,她只好再一次出门挣钱。
她找到了以前的合伙人老曹。老曹也运气不好,在阿金他们建房期间,老婆从架上摔下来,折了腿,生活起居都要人照顾。虽然公司赔了些钱,但还是杯水车薪。老曹正愁没帮手,阿英的到来令他喜出望外,他们又去承包以前的活路,去拼命赚钱。
时间久了,闲话也就来了。老曹老婆倒没说什么,阿金却坐不住了,他知道老曹的毛病,以前每当有点钱就背着老婆去开个洋荤。阿金怕他对老婆下手,就把阿英叫回来。
这时的阿英哪还像个女人,蓬头散发,皮肤粗糙,嘴唇起皮,那双小手乌黑皲裂,骨节缠满胶布,指头无法伸直。才四十岁的她,就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谁能想到她也曾是远近闻名的压班货。她知道阿金喊他回来是什么事儿,可人家老曹顶多开几句玩笑,哪有心思动她呀!心句心里活,她有时真想老曹来撩她,那样才能证明她还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哩!
尽管换了血,阿金的病还是反反复复,他虽然信心满满,但终究败给病魔。还没过年,老父便撒手人寰,起丧时,他一度举不起烧纸盆,虽然阿金竭尽全力将它摔碎,却一下子瘫坐于地,他无力跟上丧车,是阿英送走父亲最后一程。
现在,空落落的大院里就只有他们夫妻俩人。他们的吃穿用度,与这“豪宅”的气势格格不入,仿佛他们不是这里的主人,倒像是暂居于此的拾荒者。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阿英真后悔建了这房子,当初还不如用这钱给他们治病,求得一家平安。而阿金却不这么认为,尽管受尽病痛折磨,但他每天一看到给他长脸的“豪宅”,就好似吸了鸦片,顿时满血复活。
这是一生的光荣与梦想,他才不后悔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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