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皈依你没说出口,我知道,这一生,我终是败给了你的佛。
——七秀
皈依耳畔是木鼓声声,佛号悠扬。七秀睁开眼,看到的是一间简陋却又整洁的屋子。记忆有那么一瞬间的消失,但很快又记起——她掉进水里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小的缝,七秀警觉的问:“谁?”
一个小和尚从小缝里挤了出来,头放的低低的,声音弱弱地说:“是,是我,哦不!是,是小僧,女女施主你醒了,没事吧?”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小的小和尚呢!”
小和尚不好意思的摸摸光秃秃的小脑袋,说:“啊,啊?女女施主,小僧只是把女施主从水里拖上来,救你的是我的师兄,再说了,小僧比女施主还大几岁呢!”
“没关系的,阿妈说,救命之恩,当舍身相报,你救了我,我自然要嫁给你的,我不会嫌弃你老的。”七秀说的理所应当。
“啊,啊!女女施主,小僧是出家人,师傅说出家人……”小和尚面露难色,作出慌张的神情,他那句师父说出家人是要常伴青灯古佛的没说出口,就被七秀打断了话。
“没关系,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嫁给你的!”
“好。”小小的和尚,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便不好意思地应允了小姑娘的话。
“你说好的,不准耍赖哦,我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你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玄寂说着那句师父常常说起的话。
“小和尚,我叫七秀,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女施主,师父给小僧取名为玄寂。”
“哎呀,你怎么老是女施主女施主的,我跟你说我叫七秀,你叫我七秀啊,秀秀啊!都是可以的,不要叫我女施主,真难听!”
“啊!女……秀,秀姑娘。”小和尚这会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皈依次日玄寂正在打扫庭院,七秀从别院跑来。
“小和尚,小和尚,你看那棵树好高啊!我们去那里玩吧!”
“师父让小僧扫地,你看这满院的落叶,师父说,扫不完不准吃饭。”
“没关系,我帮你扫,你师父真坏,不给你吃饭,我带你回我家好不好,我明日便回家了,不过我会日日来找你玩的,我阿妈可好了,定是会给你饭吃的,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啊小和尚?”
“啊?使不得使不得,女施主要慎言,师父对小僧有再造之恩,小僧无父无母,是师父带我回寺里养育我的,师父一点都不坏,师父对我很好,不会不给我饭吃的,师父是吓唬我的!”
“这样啊!那我帮你扫,这样便能快些扫完,扫完我们去玩啊!”
“好。”
树下
“小和尚,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啊?故事?师父倒是唱给我讲些小故事,你要不要听?”
“好啊!好啊!”七秀支着小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玄寂。
“从前有个小和尚,他看见树叶落了,便问他师父:师父,叶子落了。师父,叶子落了是树对它不好吗?
师父说:不是
小和尚又问:那是风抢走了它?
师父说:也不是
小和尚又问:那它们在一起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开呢?
师父说:分开只因为,它们不再合适了。
小和尚又问:不再合适!那..是谁错了?
师父说:没对没错啊。
小和尚不懂。
师父说:离开就是离开,分手就是分手,错对没有意义了。不再合适的两人与其耗尽对方养分一同枯萎,不如坦然聚散,各自相安。
小和尚问:那离开树后,叶子又会如何呢?
师父说:不一定哦,可能被有心人遇见,用心珍藏,也可能随风而去不知所踪,说不定落在地上生根发芽,从此投胎换骨,以新的姿态生活下去,一切的一切都看缘分啊!”
“小和尚,这个故事好悲伤啊!树和叶子在一起那么久,分开了,又如何能各自安好呢?它们不会想对方吗?”七秀手放在石桌上支着脑袋。
“嗯……师父说,它们不合适了,不合适了就要分开的,不然树会死叶子也会死的。”玄寂也不懂,他只会复述他师傅说过的话,但他也不懂。
“小和尚,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下次,我们换个故事吧。”七秀不懂何为不再合适,又为何无对无错,都无对错又为何不再合适了,她只知道,这个故事,她听了不欢喜。
“好。”
皈依九年后
这一年,七秀已经十七岁了,她开始明白她和玄寂之间的距离,但是她放不下,她跟自己说,她只是为了听他讲故事才一日复一日的去山上找他的,但又怎么能骗得过自己的心呢?她知道她这样会妨碍他的修行,但她离不开他,她只能这样减轻自己的负罪感。那日,她又到山上找玄寂。
古树下,她送给玄寂一个骰子,玄寂问她这个骰子用来干什么,她反问你不知道?玄寂说他不知道,七秀转而说:“没什么,就是个玲珑骰子,我日日无聊,便做了个,你不要?”
“要。”
“小和尚,人家说特别想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会出现在梦里,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到深处自然会见到想念的人。你有没有梦见过谁啊?”七秀似不经意的问。
“出家人六根清净,自是无梦,若有,那便也是佛祖了。”
“哦,佛祖啊!”七秀垂着眸子,眼里是难掩的失落,可是,玄寂看不见。
皈依七秀十八岁那年,长安大乱。那日,阿妈与七秀说:“秀秀啊!下月你便与阿妈去长安罢!”
“阿妈,去长安有何事?”七秀问。
“秀秀,阿妈跟你说啊!你是当今圣上的女儿,是公主,现在你长大了,是时候回去了。”
“阿妈,那皇上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为何十多年来对我不理不睬?”
“唉,孩子啊!你虽生在王侯中,可你是个命薄无福之人,你出生那日,皇上梦见一长门僧,他说你生来命薄,沾染不得皇宫里的戾气,在你成人之前,皇上让我带你远离京城,过平常百姓的生活。只是每年寄一副你的画像给他罢。如今你成人了,也该是时候回去认祖归宗了。”
“阿妈,我不想当什么公主,我是七秀,也只想是七秀,阿妈,我不回长安。”
“秀秀啊!如今长安城大乱,为了这黎民百姓,你也要回去。”阿妈是难得的严肃。
“我一介女流,又如何为这黎民百姓?”七秀不明白,她自打出生以来,从未过过一天的公主生活,而如今,却要她为了这苍生,为了这天下,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离开她的阿妈,离开她的小和尚,难道这就是她的使命?不,她不接受,这不公平!
“孩子啊!有些事是注定了的,为什么偏偏是你,阿妈也舍不得你啊!如今长安大乱,蛮夷入侵中原,那是迟早的事。可是天意弄人啊!偏偏那蛮夷首领看到了你的画像,便要和亲,这又怎能拒绝,为了这黎民百姓,为了这天下苍生,皇上只能让你远嫁蛮夷啊!”阿妈说着,便眼里含满了泪水,七秀知道,阿妈也舍不得她。七秀哭得梨花带雨,她舍不得她的阿妈,舍不得她的小和尚,她一点也不想嫁给那未曾谋面的人。七秀想,她要去找她的小和尚。
那日,七秀来到山上,正值秋季,院内时不时有树叶落下。小和尚同往常一样在房内念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
“小和尚,小~和~尚,小和尚,我又来找你听故事啦!你出来啊,小和尚,我们去数下来讲故事啊小和尚!”七秀打断了玄寂念经。
门“吱呀”一声开了,玄寂看到七秀趴在门边,不禁笑出声。
“呵,秀姑娘今日想听什么故事?”
“什么都行。”
“从前有个老和尚,总是被贼光顾,他忍无可忍了。有一天,贼又来了,他就对贼说,请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贼听了高兴极了,就把手从门缝里伸了进去。谁知老和尚一把揪住他的手,捆在柱子上,然后用棍子痛打他,一边打还一边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那贼痛极了,无奈跟着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这就是佛经里著名的三皈依的故事。”
“你这是三皈依,我这有四皈依,要不要听啊!”七秀看着玄寂,问。
“何为四皈依?”
“把手伸过来!”
玄寂笑着,把手伸了过去,眼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呐,我念一句,你就跟着读一句啊!”
“好!”
“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
“皈依。”
“秀姑娘。”七秀说着,雪白的脸涨得通红,可是玄寂沉默了。
“说啊!皈依,秀姑娘。”
“……”
七秀涨红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她抬起积满泪水的眼,执拗的望着玄寂。
“小和尚,我长大了,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吗?你说啊!皈依秀姑娘。”呆子,只要你说了,我便不顾这天下,不管这苍生,即使是让我背上这不忠不孝的名义,我也不会去长安,不嫁于那蛮夷,只要你说啊!可玄寂此时,却如见了洪水猛兽,清澈的眸子里净是悲悯。悲悯?呵,悲悯!
“女施主,不再合适的两人与其耗尽对方养分一同枯萎,不如坦然聚散,各自相安。师父说,出家人,是要常伴青灯古佛的,你与我,本就不合适,自是殊途陌路,一切皆为虚妄,还望女施主早日回头,贫僧与女施主,自是不必再相见。”这一句迟了十年的常伴青灯古佛终是说出了口。
七秀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正在逝去,而且,一去不复返。天意弄人!也罢,这故事,你也不必换这故事了。坦然聚散,我能做的,也只是坦然聚散了。玄寂,我自知你是那树,我只是小小的一片叶子,所以你现在是在度我吗?各自相安,只要你安好便事事都好。愿你长成参天的古树,供世人乘凉,而我,就随风逝去吧!让我随风去那你未曾踏足过的地方。七秀拭去眼泪,抬起头望着玄寂,眼里再也没了以往的活力。
“玄寂,你今日与我说皆为虚妄,那你当年为什么要说好!好一个皆为虚妄,我早知都是虚妄,可就是个虚妄,也败给了你一个好字,出家人,也不过如此。也罢,你去伴你的青灯古佛,今日一别,今生不见。”你伴你的佛,我度我的民!七秀自嘲的笑着,那笑,既悲怆又凄凉。笑着笑着,却又是泪流满脸。
说罢,七秀便踉跄地转身离去,复而又挺直了脊背,每走一步,就带起几片落叶。曾经她一步三回头,今日,也终能头也不回了,就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背影……她终是要去做一个公主该做的事,该用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换这天下苍生的平安喜乐。
人说特别想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会出现在梦里,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到深处自然会见到想念的人。可惜大多数人缘浅情深,林深时雾起,海蓝时浪涌,梦醒时独自面对黑黑的夜空,不见鹿不见鲸也不见那个想念的人。
皈依后来啊!七秀远嫁蛮夷,换得了这天下苍生的平安喜乐,换得了她民族的国富民安。可她啊!却禁不住这北方的风,受不住这北方的雪,也忘不掉,她南方的人。七秀病了,病在心里,放不下、忘不掉也治不好,终日郁郁寡欢。七秀这一辈子,仅短短的二十九年,她只有一个儿子,取名为于归。之子于归,幽幽南山,便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妄念。那日,北方的风好大啊!迷得人眼睛也睁不开,树叶都被吹落了。单于大葬了七秀,可七秀的尸骨埋在哪里,中原无人知晓,七秀的后半生,早已融入了这个游牧民族,佛曰普度众生,可无人度她……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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