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倚靠在床头，“葛优躺”的姿势没有带来一丝舒适，反而像是胸口压着大石，耳边听着已经熟睡的妞妞还在抽泣，黑暗变成愧疚，空气变成自责，自己跌入了痛苦的沼泽。
半小时前我对着这个小人儿火冒三丈，起因是她回答不出附点音符的含义，耐着性子解释了数遍，可是妞妞不仅听不明白，还从发脾气演变到哭泣，我终于无法忍受，平地一声雷，
“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知道什么！”
结果很明显，大声的吼叫让妞妞哭得更凶。我听着她的鬼哭狼嚎，忍着她的张牙舞爪，看着时间肆无忌惮地流逝，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啪啪”几声，我徒手拍打着钢琴盖，手心火辣辣的疼。
妞妞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全家声讨我这个恶人，纷纷揭竿起义。“咣当”一声，我把自己关进卧室，气得全身发抖。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老牛拼命往前拽，早上催起床，路上催快点走，到家催各种作业……但是怎奈你真气耗尽，她自岿然不动。
哭闹和怒吼的死循环让彼此身心俱疲，很想就此作罢，但是我明白谁也耽误不起孩子的时间，更承担不起她的未来。
我为什么不能再耐心一点？为什么不能再慢一点？我眯上双眼，任凭鸡娃群里的信息翻江倒海。
02
“起床了，妞妞。”
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微微睁开眼睛，竟看到呼喊的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我又揉了揉眼睛，这手分明是一个孩子的。
我吓得立马起身，飞奔到卫生间照镜子，我怎么变成了妞妞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自称妈妈的克隆人厉声催促，
“一日之计在于晨，快点刷牙，别磨叽了。”
克隆妈妈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了复读机，一天的美好时光从刮躁的英语开始，终于知道为什么叫磨耳朵了，对于耳朵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洗漱完之后，我呆呆地坐在餐桌边，脑子还晕晕的，没有什么胃口。
“早上三快要诀：起床快！吃饭快！路上快！”
看见她一脸打了鸡血的样子，我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白米粥。
“早上喝点白米粥，养胃。粥是用大米做成的，没被脱壳之前叫稻谷，你知道是谁发现它的吗？”
“农民伯伯。”
“不对，你继续吃，妈妈告诉你，只用耳朵听着。稻谷是五谷之一，发现它的是神农炎帝。他架木为梯，遍尝百草，然后找到了这个种子，教部落的人耕种。”
话音刚落，她又想到点什么，连忙补充道，
“这属于农业的范畴，其中有一个分支，叫畜牧业，它起源于黄帝，此黄帝非彼皇帝……”
一粒米，一碗粥，没想到她竟扯了这么远，旁边的英语成了伴奏，她也并不觉得违和。
“妞妞，左手扶碗，养好习惯。你手里拿的这个碗，可以说是陶器，也是炎帝发明的，它的工艺是……”
本来就没有睡醒，被克隆妈妈倒带去了几千年前的历史神话里，觉得脑子越来越胀。
“时间到了，我们出发吧。”
克隆妈妈拿起英语书包，我才恍然大悟，今天是星期六，按照妞妞的课程安排，上午是英语课。
徒步十分钟，克隆妈妈把上节英语课的词汇全部梳理了一边，还勒令要求我进行英语对话。我对付这点算是小儿科，她满意地摸着我的头。
03
英语课上，我除了觉得外教高大帅气，其他都太没意思了。小朋友们对着几张图片，反反复复读单词；说是游戏时间，又让你跟读句子；手工还没做完，又被叫去坐着唱英文歌曲。整个过程就像是生产车间跑流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赶。
好容易挨到克隆妈妈接我回家，可是我一进门，就远远地看见书桌上摆着分级阅读书。
“妞妞，快吃苹果，吃完我们把今天的英语阅读任务完成了。”
克隆妈妈把一碗已经削好切块的苹果递给我，苹果已经微微发黄，应该是来接我之前就准备好了。
“来，到中国地图这边来，你一边吃，一边听妈妈讲。你吃的这个阿克苏苹果，产自新疆，在大公鸡的尾巴这里，也叫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妈妈讲过的五个少数民族自治区还记得吗？我们首先来看看它的地形……”
我已经很努力地吃苹果了，但还是比不上克隆妈妈的速度，硬生生地把这波地理知识灌进我的脑子里。
“真棒！吃完了吧。现在我们的苹果经过乳牙的碾磨，混合唾液，通过食道进入我们胃里，后面它会去到哪里呢？苹果是甜的，那么是我们舌头上哪个部位的味蕾感知出甜味呢？”
不经意的几句话，又被喂了一口生物学，我赶紧做到书桌边，也许这是打断她的最好方式。
我翻看着这些英文读物，什么鬼？第一本讲木乃伊，第二本讲各种蛇，全都是实拍照片，让人毛骨悚然。
不对呀？我是妞妞，是个幼儿园的宝宝，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啊？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看看克隆妈妈的眼神，如果不读下去，肯定也是不行的，我唯有死死地盯着单词，一口气把它读完。
“这就是坚持的力量，也是练习的成果，今天读得真棒。你都读明白了吗？需要妈妈给你拓展一下吗？”
“不用了，妈妈，我想休息一下。
“好的，当然可以休息。你去阳台上看五分钟远方，让眼睛放松一下，然后妈妈给你放最爱看的动画片，好吗？”
克隆妈妈兴致勃勃地打开手机里的百度网盘，开始搜罗着海量的英文动画片。
我躲到阳台上，不知不觉已是正午，却看不到艳阳，一上午的时间都被英语穷追猛打，难的不是英语本语，是这让人吃不消的节奏。
04
中饭时间到了，看见最爱的排骨炖莲藕，我瞬间被治愈了。当我咬下一块莲藕，带出条条银丝的时候，克隆妈妈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但是她的嘴却不闲着，
“宝贝，你知道你吃的莲藕是荷花的哪个部位吗？”
“茎呀。”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又一阵后怕，难道要给我拓展变态茎吗？能不能好好吃饭啦？这也太变态了吧。
“正确，那么有关于荷花的古诗你记得哪些呢？”
原来她设的靶心是古诗，我开始在大脑里检索：
“映入荷花别样红”，这首诗的题目叫什么来着？又突然闪过一个小池里开着荷花，还有蜻蜓立在上面的画面，对！有首叫《小池》的，但是第一句又是什么呢？
还没等我拼凑完整，克隆妈妈的电话响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安静地啃排骨了。
“你都开始刷《论语》了吗？太快了吧……对，就是要把大语文铺垫起来，要构建立体的知识网……英语已经自主阅读了，今天读得还行……”
原来打电话来的是珍珍，一个热血沸腾的牛蛙妈妈，即使未见其形，未闻其声，也能想象她滔滔不绝分享成功经验的样子。
“你想出来了吗？宝贝。”
克隆妈妈挂断电话，一点没耽误，继续断点播放。时间在克隆妈妈眼里，根本无所遁形，你要是溜走，怎么也会逮住你的尾巴。
05
吃过午饭，我终于有自己的时间，可以午睡了，感觉脑子好重，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知识。
“妞妞，你有一个小时的睡觉时间，看这个钟面，胖子哥哥指着1，瘦子弟弟指着12，现在时刻1点整，那么……下午我们还有数学课呢。”
我连忙跳到床上，钻进被子，仿佛这样可以让一切停止。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似乎看见时间数字从眼前飘过，天啊！我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因为我浪费了时间。
我听着手机闹钟的声响，知道自己又该出发了。我被克隆妈妈锁在了安全座椅上，她还没来得及启动汽车，又开始了说话，
“上次我们听到刘关张启程去找诸葛亮，那么这个字孔明的诸葛先生有没有搭理他们呢？我们今天继续听三顾茅庐的故事吧。”
克隆妈妈引人入胜地讲着，但是我丝毫不感兴趣，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关联，因为她已经打开了《幼三国》音频。
一路上，克隆妈妈手握方向盘，眼睛盯着道路，耳朵却听着音频，等红灯的时候还要一边看后视镜，一边提各种问题。我却被这摇摇晃晃弄得昏昏欲睡。
“妞妞，注意力集中，现在是三国时间，可不是你该睡觉的时候。你睡觉的时间，妈妈已经给过你了。”
我听见克隆妈妈说话的声音，只觉得眼皮很重，怎么也睁不开，
可是耳旁又传来了克隆妈妈的声音，而且变得更加急促，
“妞妞，不要浪费时间，赶快听起来，一会儿该到了。”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哭着大喊，
“我要睡觉，我讨厌时间，我讨厌妈妈！”
我猛然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没有克隆妈妈，也没有汽车，原来我做了一个梦。身旁的妞妞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她睡得那么香甜。
我回想着刚刚那个梦，又联想到妞妞的哭闹，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脑子越发变得清醒。
时间竟让亲密无间的母女变得互相生厌，到底是怪时间的利刃太过无情，还是怪自己太过的控制欲和焦虑感？
我摸摸她伸出来的手指，怎么变得这般细长，曾经它们又肉又短。我又轻抚她香香的头发，竟发现可以绑个丸子头，曾经那个假小子再也不见了。
我不禁泪流满面，原来我的孩子长大了。我似乎每天都在抓紧时间，但是把自己和妞妞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好像又没有抓住时间，但是我们却没有轻松的快乐感。
我每天拼命地追赶，肆意地催促，没有处理好与时间的关系，更没有顾及妞妞的感受。
对不起！妞妞，明天我们重头来过。
你好！时间，我和妞妞共同的朋友。
文/夏茉与草
图/以上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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