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浴火的凤凰

文|灵雀子

《扶桑》讲述了一百多年前，被拐卖到美国做妓女的中国女子扶桑与一个白人少年克里斯之间的恋情。说到妓女，我们脑海里浮现的是挤眉弄眼、搔首弄姿，非常淫荡的形象。而严歌苓笔下的扶桑颠覆了我们对妓女的想象。她身上散发着中国女性的特有魅力，她神秘、隐忍、善良、包容、内敛……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到卑贱的影子。

扶桑有野草一般的生命力，不管多么恶劣的环境，她都能生存下来。

人贩子把她骗上船，并用烤过的狗皮膏药蒙住她的嘴，以防她大哭大叫，哪知她不哭不闹，带一嘴黑色膏药渣子，把粥喝光，不像其他被拐的人那样闹绝食，她吃得下睡得着。几个月的海上生活，其他人因为生病相继被抛入大海，她不但没死，还长得白白胖胖。看上去没心没肺，但是因为她的隐忍，她活了下来。

在到达旧金山后，被当成货物过磅时，她“卖力地吊在那里，像被猎来的兔那样团团缩紧腿，让人看详尽。”她的眼神 “平实而真切”，不露任何淫荡， “任人宰割的温柔使她的微笑带一丝蠢”。她容忍了别人对她的践踏。

当她坐在笼格般的窗内面对嫖客时，露出的是 “沉默而心甘情愿的笑”；当她遭受凌辱时，竟然是在 “苦难中偷欢”的心境。即便是在唐人街的暴乱中被强暴，她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有包容，她甚至不记得任何一个客人的名字，而那些人为她抢劫杀人做苦力都在所不惜；她甚至没有喜怒哀乐的情感挣扎， “嘴角挂着永久的两撇笑”。如此的温柔端丽又如此的麻木放荡，她是如此的包容宽厚。

书中几次描写扶桑吃东西的样子，她专注地吮吸鱼头，埋头喝鱼汤，她细致优雅地磕瓜子。不管处在什么环境下，她专注于自我，漠视周围的一切。

因为对所有苦难的包容接纳，以弱势对强势的慷慨与宽恕，扶桑逃过了多次死亡的威胁。她的行为看似智力低下，实际上是她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作出的一种温柔的抵抗。隐忍、包容、接纳是一种更高级的抵抗，是任何人，任何恶劣的环境都无法摧毁的坚强。

扶桑踩着三寸金莲，用柔弱的身体承受一切苦难。她就像是风雨飘摇中那无法撼动的蝼蚁，任凭风吹雨打，她好像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她专注于自我意识，漠视周围的一切。她那超乎常人的理解、包容、接纳、淡然，无疑是神秘的。

爱慕她的克里斯对她身上这种神秘有了最深的理解，那是一种母性。

母性是最高层的雌性，她敞开自己，让你掠夺和侵害；她没有排斥，不加取舍的胸怀是淫荡最优美的体现。六十岁的克里斯叼着烟斗，一动不动。就像他十四岁一动不动看着窗内。看着她怎样敞开自己，给人去毁去践踏。十多个人。还有更多。在她被毁尽的一瞬间，她直瞪瞪朝向他的眼里有什么在怒放。她的本性怒放了，倏然从被毁灭的自己、被践踏成土的自己跃然腾空，整场的毁灭带来的竟是这刹那间脱缰。

奔放的

奔放的

自由！

她竟借助那场毁灭在那一瞬释放了自己！

被撕碎，被揉得如同垃圾的她在这一瞬的涅檠；当她从床上浑身汗水，下体浴血站起时她披着几乎褴褛的红绸衫站起时，她是一只扶摇而升的凤凰。

这是个最自由的身体，因为灵魂没有统治它。灵魂和肉体的平等使许多概念，比如羞辱和受难，失去了亘古的定义。她缓步走出那床的罪恶氛围，黑发、红衣、眼神犹如长辞般宽恕和满足，遍体鳞伤和疼痛无不写在她的动作和体态上。她嘴角上翘，天生的两撇微笑，一切都使那巨大的苦难变成对于她的成全。受难不该是羞辱的，受难有它的高贵和圣洁。

扶桑身上的母性光辉，让西方人感受到东方女子的神秘。我们从扶桑身上明显可以见出张爱玲精心描画的那个美丽、性感的地母的影 子……在扶桑的内心深处，涌动的不是对男性的刻骨铭心的仇恨，而是一种包容、体己和接纳，是最远古的那份雌性对雄性的宽恕与悲悯。

扶桑是善良的，在爱情和情义面前，她选择了同样弱势的大勇。这是本书最让人意外的部分，扶桑的品格在这一刻进一步升华。

扶桑从克里斯身边离开，把一截头发留在了他的手心，化上最隆重的妆，披上凤冠霞帔去刑场与她不爱的大勇结婚。看到这里，我们还能说扶桑是智力低下么？

中国古代女子送头发给心爱的人是代表着想要“结发同心”的意思，扶桑留下自己的发给最爱的克里斯，在她心里，克里斯才是那个跟她同心同德的人。她第一次以牺牲的心态接纳了她不爱的男人。这种牺牲更准确的来说是一种奉献。

扶桑就像浴火的凤凰一样，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与幸福。她在肉体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磨练后，以更美好的躯体得以重生。这种赴汤蹈火的果敢，以柔克刚的智慧让扶桑散发出耀眼的光辉，是那么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