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师二七祭

霍师

        不知不觉，霍师往生，已经十四天了。一切恍如在昨天，又好像隔得很遥远！想在刚得知霍师往生的消息，自己正在吃午饭，不禁痛哭流涕，随后好多天，都连续下着大雨，自己也每天哭不知有多少回。我似乎隐隐有预感，但从来都不敢想象竟然预感会变成事实！那是第一次如此强烈而持续地感受到仿佛亲人去世一般地难受！记得唯有在小学五年级奶奶去世，自己是哭得如此伤心，而这一次的伤心又不只是单纯的伤心，而是有一种心空了的无言之痛！茫茫人生，好像失去了灯塔，又好像曾经天真幼稚的我，开始得快快长大，要有所承担了。

         我也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存在。我能预感到，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人世，走入未知的另外的一个世界去。生死庄严！好像感受到一天一天自己在滴血，滴答、滴答——听得见那声音，平和、沉缓、有韵律，又隐隐有些恐怖！早晚有一天血滴完了，自己也就了结了这一生。未明为何来而来，亦未明将何去而去。呜呼！我想，若那时到了那另外的世界去，我会不会遇到霍师？若遇到他老人家，我心中是惭愧自己辜负了他的教导而白活了这一生，还是能够从他的嘴角感受到一丝欣慰的笑意？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以无愧前贤、无愧此生。然而，这辈子，我要做什么呢？

        在霍师刚往生的时候，自己每天不断在诵读他老人家的文章，我只是想通过这么笨拙的一种方式，让在天上的他老人家能够听见，让他感到欣慰：曾经那一个小伙子没有偷懒，每天都在努力体会他老人家文章背后的心。霍师没有对我说完的话，也许都在他的文章里说完了；我既然还不知道以后要往哪里走、要做什么，那就好好地体会他寄托在文章背后的心吧！而在读的过程中，尤其是读到了《生老病死》《走出死亡》等书，面对真真切切存在的死亡，面对自己满心的惶惑与恐惧，在霍师的文章中我特别感受到有一个东西很强烈地存在，那就是：信念！霍师说：

        人要有信念，要有更高的价值追求，这样，你的生命才会伸展，才会开通，才有可能上升、发现另一层次的意义世界。就算你死去，失去肉体生命，但还会留下精神生命，它所展现的价值与风范，人人看到，变成历史中的永存。这就是精神不死。人若能体会到这一层次，就会发现人的世界、人的生命扩大了很多很多，让你的内心里有一种庄严感，让你感受到“义”，感受到“道”：生命理当如此。当你发现“理当如此”的时候，这种价值的普遍性就建立了。你就会变得什么困难都不怕：不怕没有东西吃，不怕没有衣服穿，不怕没有富贵，不怕没有权位，乃至失去一切也不怕，甚至连死亡也不怕。

         那一刻，好像内心被点醒了。我也终于更切实地感受到，之所以自己还会去在乎一些世俗的东西，因为还没有发现一个更巨大更严峻的事实：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死！一死，那些世俗的东西，就都没有意义了，辛辛苦苦追了一辈子，但在死后的几天里，马上烟消云散，就像《红楼梦》中的那一首《好了歌》唱的那样。早晚有一天，我也会从这人世消失，而这个世界还是会如常地在运转，再过几年几十年，乃至几百年，我曾经留下的一些痕迹，可能满满地就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不断消失，我也就好像从未在这世界存在过一般。想想，就觉得好恐怖！人为什么活着？人活着这一天一天，要怎样去度过，才无惧那可能突如其来的死亡？从霍师那里，我多多少少感受到了这生命的一点光。原来人活着，不是为了博取别人的赞赏而活，不是为了在这世界占有什么而活，生命不能外在化，不能工具化，生命本身就是目的——我现在对此的领悟是：是为了体会自己活着本身的庄严而活、为了体会天地如此为自己这几十年的生命的延续而无私供给的恩惠而活，让自己一天天更感受到天地的爱、众生的爱，而不断地行动，只是为了单纯的报恩而已。霍师说：“人生存的第一件事，不是觅食，而是感激！”——这句话每次读到，心头都会有无比的震撼与温暖生起！原来人活着，生命本身就是最大的拥有、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庄严，不需要再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来添益，不需要再有什么世间的荣誉来加身，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因为那都不是生命的第一义谛。当体会到了，你的生命就有了光，“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孟子语）——原来霍师千叮万嘱，也就是要人回到自己生命本身，活出生命本有的光辉来呀！曾经迷茫，曾经痛苦，曾经失意，因为还有那么一颗外求的心去不掉：埋怨别人、埋怨世界、埋怨命运……却不想当你一死了，一切就都如幻如化，连偌大的帝国都沉陷得毫无踪迹，谁还会在乎你曾经这一点小小的埋怨？只是白白地让自己痛苦、让自己的心更显得小气、让自己的生命当下黯淡无光罢了！“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乎！”——原来这世间最大的拥有，就是你成为了一个有“仁”的人，这用霍师的话说，就是有“性情”的人！一切世间的珠光宝玉、功勋名位，跟生命本具的这一点性情之光相比，真一下子就俗气而灰暗了！可惜世人往往不识宝，“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托钵效乞儿”——霍师之悲，悲或在此！

         看看历史上，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司马迁、苏武、祖逖、文天祥、杨继盛、夏完淳、林觉民、黎斯华……尤其是回想起曾经与霍师相处，所感受到的霍师生命所涌现出来的那一种风度、那一种胸襟、那一种生命的深度、广度与厚度，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信念”、什么叫“庄严”！如王阳明所言：“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原来活着，是为了体会生命本身的庄严，是为了体会天地众生的深恩，而尽自己所能，好好地去感谢、去报答、去付出。没有自己，也不需要有自己，因为自己早晚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怎么执著、再怎么装饰都敌不过那时间的无情催磨。

         今天，是霍师二七祭了。记得今年法住团拜最后一次见到霍师，霍师交代我要好好地把他的书“读进去”。到现在，快四个月了，我未能亲面向霍师禀报自己读书的一点心得，谨写在这里。无限的遗憾、无限的愧意，只有化作更奋勇的行动，以好好地报答霍师的教导之恩了。

        谨以此文，献在霍师二七祭之前。愿吾师安息！

        附挽联：

        法因人住，是诸圣有合，再涌大悲澄海内。

        性以情通，故先生虽远，犹存慧脉耀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