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今天，梁健辉转过身，他看见了众人的沉寂，每一个学生都在忍受不安，仿佛有谁谴责了他们。可自己没有说话啊，他想，也并没有生气啊。这时，那几十双眼睛，梁健辉感受到了深邃的注视，一股巨大的能量倾泻而来，包含了千言万语。他始终不明白，他始终没说话，他把粉笔摁在黑板上，向学生传递知识。而身后响起的，一种细微的，悦耳的声响，是钢笔划过纸面的摩擦。
陈世哲在大家淡漠的注视中恼怒，那几十只亮晶晶明晃晃的眼珠子，密集得比毛茸茸的蜘蛛还可怕。他甚至不敢轻举妄动，而历史老师同样茫然，两人像是一对现场忘词的相声演员。陈世哲屈辱地觉得，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是在哗众取宠，并且他可笑的行径都被吴蓶娜看在眼里。
等轮到政治课时，陈世哲的反动行为便彻底偃旗息鼓了。他依旧郁闷，可想要发泄的怒火却被堵住了出口，于是烈火在心房灼烧。
韩懿把一天之中最佳的精神面貌都注入了教室，他相信这是一种职业道德，一种工作素养。与此同时，他也怀疑这种完美的做派，把另一个自己推上台前表演。这样对吗？是一种深明大义的背叛吗？无数疑惑犹如省略号的小点，一个接着一个，然后消失。这是最好的做法，避免不必要的节外生枝，他告诉自己。
“那么这道题的解答是，人们利用自然的前提——”韩懿扫视全班。
“是属性和规律。”
他们在努力跟上节奏了。韩懿宽慰地想，忽然看见一张愁云满面的脸，“何叶？有要提出的疑问吗？”
学生无动于衷，可眼里的神色可不是那样，似乎有非说不可的话。他慌张地待在座位里，等待老师走过来。
“刚才同学们的回答，”韩懿温柔地回望一眼大家，关切地说，“属性和规律，能明白吗？”
“不是这样的。”
“你认为该怎么解释呢？”韩懿引导说。
“相信有一个离开知觉主体而独立存在的外在世界，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
韩懿首先把目光投向何叶的同桌，而臧承吾则完全是一副惊愕的模样，再看向其他学生，大家完全怔住了，目瞪口呆地朝向老师。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回答，也不可能是胡编乱造的答案。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这当然是正确的，但却不是可以得分的。
“谁说的？”
“爱因斯坦。”
“你在哪里看到的。”
“书上。”
“课外书？”
何叶坦诚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政治课本。韩懿恍然大悟，这当然是教材上的，正文旁边的名人名言——一个小方框里的文字。他怎么会记得这个？一个不被要求的部分？况且，还是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铃声中断了韩懿的思维，可仍旧处于震惊的状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叶说，“下课。”
坐姿挺拔的何叶身边，臧承吾一滩烂泥似的趴在桌上。他们叽里咕噜地讨论，都没有看见老师走过来，像个怕打草惊蛇的侦探。
“何叶，出来一下，我问你点事。”
臧承吾两手撑在桌上，像个隆起的岩石透过窗户监视他们。韩懿背向教室，看不见他的脸；何叶仍是一副懵懂的模样，眼睛的余光总在地偷瞟臧承吾，迷惑不解的表情非常可怜。
不明白呐。何叶告诉自己要集中注意力，把老师的话一字一句地听进脑子里。他在表扬我呐，何叶抽搐了一下脖子，挤着眉毛去看韩懿，可自己并没有说对答案啊。他在高兴什么呢？技巧，方法，速度……何叶不明白，这高度概括的语句实在太难懂了。但韩懿是个好人，何叶知道，因为他让自己和妈妈联系，说是有办法提高下次考试的成绩，所以要见一面。那自己就不用理会这复杂的事情了，何叶开心地和韩懿闲聊起来。
“瞧那个傻子。”殴樊不可一世地对教室的同学说，“这样的人就是在浪费教学资源，不是吗？”
他和金蔚婧同在一个班级，作为四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以及有钱人，也许他才是应该考上西南联大的那个人。学校的希望呐，即使在最差的学生中间，还是会有出类拔萃的人才。殴樊几乎已经预定了西南联大的名额，到时候，他只需要认真挑选院系专业就可以了。
“喂！”殴樊朝着金蔚婧喊道，“那是你朋友对吗？”
金蔚婧的愤怒显而易见，她用劲握住钢笔，解答方程式的思路被彻底打断。她不予理会，重新审题演练。
“跟你说话呐，新来的肥……”
殴樊意识到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本能地去注意周围的同学，然后顺其自然地闭上了嘴。金蔚婧把钢笔按在桌上，面不改色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噢，是吗？”
“你觉得我想说什么呢？当然有。”殴樊停顿片刻，彰显出自己完美无缺的笑脸，“祝你生活愉快！”
臧承吾瞥见金蔚婧从教室后门急匆匆地出来，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走这边，而是直接下了楼梯。他手忙脚乱地翻过座椅，一路小跑地追赶。一楼的售货机前，金蔚婧正在等待排队。
“你在这儿。”臧承吾唐突地说。
“咖啡？”
“好。”
“你想看点有趣的东西吗？”金蔚婧突然问道。
“好啊。”
“跟我来。”
他们一同前往综合楼，这里可不常有人来，尤其是四楼，一整层都是闲置的。
金蔚婧在通往天台的楼梯处坐下，拉住臧承吾肩并肩地紧靠一起。她拿出手机，点开视频。
画面里，一只毛茸茸的熊猫背靠大树席地而坐，慵懒地咀嚼竹子。青绿的草坪把熊猫衬托得黑白分明，憨态可掬；笨重的爪子紧握竹子，娴熟地剥掉外皮，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咯嘣咯嘣，咯嘣咯嘣。每一下清脆的响声，竹子都会短掉一截，最后消失在熊猫的牙槽里。咯嘣咯嘣，咯嘣咯嘣。熊猫像位享受假期的旅客沐浴在阳光下，享受这温暖祥和的悠闲。
“可爱吧。”
“可爱。”
“看熊猫吃竹子可是会让人心情变好的噢。”
“是吗？”
“那当然。”
“看的我都饿了”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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