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公款宴请的半路上,他的小汽车抛锚在路边,司机下车排除故障去了,他隔窗望见了当年大学的同学,那位老兄正站在快餐车旁,躬身歪头吃着炸羊肉串,他不禁怜悯地想:“五十出头了,还没混到高档宴会的桌子边,唉……”而吃羊肉串的那位,也瞥见了车内的那位,他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边怜悯地想:“仁兄啊,你一天到晚赶赴公费宴会,恐怕早就不懂得平头百姓街头品尝小吃的乐趣了,唉……”
窗外磨盘碾动般的西北风,使她从梦中醒来,本能地走到女儿床前,为她盖好掀开的被子、掖紧边角,这才恍然大悟:那逝去的双亲所给予她的最深挚的爱,常是在她灵魂沉睡时降临,她浑然不觉,而他们绝不索报……窗外呼叫不停的风啊,你怎懂得?
从十楼的阳台望去,远处楼顶的那霓虹灯广告显得神秘而瑰丽,多少个夜晚,当他到阳台上远眺夜景时,都不禁浮出许多的联想,亲切而甜美……他终于购得一架高倍望远镜,这晚他激动地举镜去亲近那远处的霓虹灯,他感到有东西破碎在了心中——望远镜清晰地告知他,那是一种痔疮栓的广告。
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他终于侦察明白,爸爸总是一个人悄悄在灯下翻看的,是一本墨迹消褪、粘着若干发黄的旧照片的厚皮薄,而妈妈总是一个人偷偷在屋角望着发愣的,是夹在一本旧辞典里的压得扁扁干干的玫瑰花……一颗心从狂跳恢复平静后,他感到自己的童年到此结束。
聚会中,在我那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客厅中,我们这些当年的“兵团战士”,不知是哪位挑的头,突然唱出了一句现在不仅绝对没有人再唱按内容也不该再唱的歌子,一下子,我们全体本能地跟上去放开喉咙齐唱起来,震得屋子轰轰响,一口气唱完以后,我们面面相觑……我们当中无人再信奉那歌里所唱,然而,我们被歌斧所伤的灵魂永带着那样的伤疤,这就决定了我们与弟妹一辈的总体差异……
又一次经过那家商店,她发现那件她试穿过许多次的外套仍然挂在那里,心中不禁又一次冲动,忍不住又一次试穿,穿衣镜告诉她,那衣服真仿佛专为她而缝制,但她又一次想到别人都看不中它,可见它不怎么样,于是宁愿再一次遭到售货员白眼,她仍没有买它。
姐姐,外边有个人要见你,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报上登那么个征婚广告……你问他从哪儿得到这个地址的,其实他根本不用打听这个地址;你说只让姑妈代收信件和照片,不要人家访问,他说事情坏就坏在总不敢开口说话上……其实你经常在电梯里跟他紧挨在一起嘛,他就是跟咱们住同楼的洪哥……请他进来吗?
满脸皱纹的她,一边织着毛线衣一边不停地倾诉,天哪,那全是她内心中的隐秘,从五十年前的初恋到对当年给她刷过大字报的某同事的不可消亡的厌恨……听者默默无言,那是一只趴伏在她腿前的板凳狗。
每回走进百货公司,他总忍不住要对着门里的大镜子照上几秒钟,用手指顺顺头发、抻抻衣领,没有人注意他,他却先在转身时感到羞愧……今天走进百货公司,不知不觉中他又在那镜子前驻足,一瞥之中,他发现另外一位与他同样已入中年、同样其貌不扬的男子恰在他一侧对镜拂发自顾……他第一回在转身时感到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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