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与天,像一个巨大的黑洞。黑魅阴暗的咆哮着发出魔鬼一样的厉笑,重叠不间断 的扑打撕咬着细软的沙滩。坚硬锐利的岩石在冰冷的海水里瑟瑟发抖。海,狂妄的就像要吞噬了整个世界。
她,像石雕一样立在海边。瘦小的身体裹着一件宽大的灰褐色衣服,花白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略黑的面庞皱纹纵横,嘴唇紧闭隐忍,浑浊的眸子泪光闪烁,哀伤的望着黑幕一样的大海。一年前,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海边村庄,租住在离海最近的老旧房子里。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站在海边望着海出神自语。人们纷纷猜测她的来处,觉得应该是背负着一个悲凉故事的老人。使她日夜守望着这片海的期望究竟是什么?是等待什么人回归?或遗忘回首或揪出沉痛记忆?不知所以。
梦里,一片海,有着沉静的蓝,海天一色,美丽的海鸥低飞浅吟,白色的浪花如情人温柔的手轻抚着绵软细碎的沙滩。赤足奔跑的小女孩晃着手里的白色贝壳灿烂的笑。 她与父亲哥哥住在小渔村起早贪黑以打渔为生,生活虽清贫却也安逸欢乐。母亲去世那年,村里人都说她命硬克人。多年后一个暴雨的夜晚,父亲和哥哥被大海吞没,了无声息。渔村的人们视她为瘟疫,她就跟了一个外来收海货的男人离开了小渔村。跟着男人到处游荡,眼看肚子的孩子快生了就随他回了家,进门还没坐稳就被人劈头盖脸给打出来了。原来男人在家有老婆孩子。寒冬腊月,北方的冬天刺骨的冷,她挺着肚子缩在门外的羊圏里,冷风嗖嗖的往里灌。过度劳累又受了惊吓,夜半时候孩子就生在了圏里。她死命拍打着门哭喊央求着,娘俩算是没冻死在外头。
满月后,男人一家把她赶了出来。她舍不下孩子,躲在门外趁人不注意把孩子偷出来就跑了。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心酸艰辛自是不用说。一路带着孩子讨饭到了一个小村子,就再也没有了力气和信念往前走了。村子里的人也算厚道朴实,给她找了个地方,找了些细碎苦力的活安顿了下来。
光阴似箭,儿子一晃二岁多了,周围的人们开始操心说:“找个人家吧!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不容易。张家铁匠人不错。” 张铁匠黝黑粗壮,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跟了他应该不会再遭罪了。 一月后,她带着儿子住到了铁匠家。铁匠爱喝酒火爆脾气,酒劲一上来就打孩子。她抱着打的皮开肉绽的儿子放声痛哭,儿子也从哭喊恐惧到后来的咬牙切齿里一天天的长大。他总说:”妈,等我长大了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十五, 六岁的孩子脾气顽劣乖张暴戾,在外面天天打架偷东西惹祸。总有人带着被打坏的孩子气势汹汹的来家里谩骂指责。张铁匠拿着铁烙满院子追打儿子。她就偷偷的抹眼泪,觉得亏欠了他,当初要是再咬牙熬一熬也许就过去了吧!
在一个秋天的夜里,张铁匠出门后就没回来,她起初以为喝酒去了,过了好些日子人还是没回来,全村子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村里开始有人说,估计铁匠去找别村的女人让人给打了,又有人说喝醉酒溺死在河沟里了。更瘆人的说法,有人看见她儿子把铁匠弄死埋在山上了,她站在村口骂骂咧咧一上午。之后,张铁匠再也没有回来,儿子也在几天后偷偷撇下孤零零的她一去不返。
闲的时候,她坐在村口的石头上一边纳鞋底一边望着村口的那条蜿蜒小路。巴巴的守望着,等待着儿子和张铁匠,总有一个是要回来的吧。年年月月,她在村口风化成了一座碑。春风,吹绿了村口的老树。夏日,晒灼了崎岖的小路。秋夜,凉爽了村里的顽皮孩童。冬雪,寒冷了她的心。他们怎么不回来呢?是真的不回来了吗?
多年以后的清晨,村子里炸开了锅,她得到消息就颠着脚往村口跑。一大帮子人围着,他低着头戴着手铐脚铐被两个穿军服的大盖帽紧紧扭拧着。她扒开人群嘶喊着扑过去却被人扯住动弹不了。他一脸沧桑红着眼睛看着她喊了一声:“妈…” 人就被带到山上指认现场去了,天杀的孩子真的杀了张铁匠,她瘫软在地上,这些年支撑她的期望等待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只升腾起一片灰白色烟尘,没有眼泪没有力气,什么都没有了。
村里因为这件闹的沸沸扬扬,有人提出把杀人的外乡人赶出去。她默默地带着儿子的骨灰去了海边的小渔村。又看见了那片海,沉静的蓝,海天一色,美丽的海鸥低飞浅吟,翻跃的白色波浪如情人的手温柔的轻抚着细软的沙滩,赤足行走的小男孩看着她灿烂的笑着:”妈妈,来啊,过来啊!“
暗夜的海,海风肆虐,又开始咆哮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