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在院子嘬着烟锅,吐出一阵阵呛人的青烟。时不时起身来回踱步,眼睛却没有离开屋子片刻。
屋子里一阵阵嚎叫,三爷听到又叹了口气坐下。老妈子一遍遍喊着:“用力!用力!马上就出来了!”像胜利前的号角,等待着新的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雪慢慢地落满整个院子,三爷的头上却全是水,他觉得自己全身发热,干脆脱了马褂扔在石凳上。
“哇哇哇”的一声啼哭打破了院子的寂静,让三爷的心头一颤,起身冲进屋子,却又被推出来。
“快看快看,里面还有一个。”里面的老妈子叫嚷着,接着是第二声啼哭。
“天哪,怎么可能,还有一个,怎么腿先出来了。”屋里又是一阵喧闹,三爷紧紧趴在门框上,豆大的汗粒一个个从脸上滚下来,他觉得心一直卡在嗓子里,双腿发软,最后只能半跪在门前,喘着粗气听里面的动静。
门突然打开,三爷没稳住半个身扑倒在赶出来道喜的老妈子身上。
“三爷,您这是干嘛啊,也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老妈子掩着口笑,连忙把三爷扶了起来。
“夫人怎么样?”三爷擦了擦汗急忙问道。
“夫人给你生了三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只是···”老妈子露出难言之色。
“只是什么···”三爷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老妈子的胳膊
“最后一个出来的好像活不了多久,三爷赶快找个地方埋了吧,死在产房里不吉利。”老妈子附在三爷的耳边说。
老大老二出来的时候哭的惊天动地,而老三呢,不哭不闹,安静得让人瘆得慌。仔细感觉还是有微弱的鼻息,时断时续。
老三的复仇几天后,老三嘴唇上全无血色,三爷慌了,去县上请郎中,大多都一个个摇头走了。最后三爷瞒着夫人抱着老三出门,可是夫人看到他去后院拿铁锹。于是在后面一路跟着三爷。
三爷找了个小土丘,放下孩子开始拿着铁锹铲土,夫人冲了过来,死死抓住三爷的袖子,哭喊道:“三爷,你疯了,那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怎么这么残忍啊”
三爷被吓了一跳:“你个疯婆娘,不足月你就出门,你不想活了。”
“你埋了他,和让我死有什么区别。”说着说着,昏倒在地。
三爷抱起夫人急急忙忙跑回了家,安置好夫人后,一拍额头,坏了。老三还在那,这么冷的天,不会冻死了吧。到地方了摸摸老三身体还有温度,抄起铁锹就往家里走。
夫人自那天起,就一直卧病在床,个把月就离开了三爷和三个孩子。老三却在此后出奇的好了。三爷一直很纳闷,直到来做法事的道士悄悄告诉三爷。三爷上辈子欠老三一条命,这辈子老三是来索命的。夫人的寿命,都加在老三身上了。自此以后,三爷一直对老三心存芥蒂,后悔当初没有快点埋了着个孽种。
因为是这个孩子,要了夫人的命。
自打老三记事起,就觉得这个家对他存在一种无形且巨大的偏见,更准确的说,是不公平待遇 。三爷定的规矩,人要学会竞争。所以总是将各种名义上的竞争摆在兄弟三人面前,却又悄悄的将不公平倾向于老三。
碗里没有荷包蛋的永远是老三,穿的破破烂烂地也是老三。乡里人看着瘦弱的老三也都明白,也有人好心地去劝,都被三爷劈头盖脸地骂回来了。
有次三爷站在门口大骂:“你管天管地还来管老子,老子的家事还用的着你来瞎掺和。我把铁锹放这,以后谁再来我就直接抡,别怪我不讲道理。”
这招还挺管用,从那以后,也就没有人来管这档子闲事。
那天从县城来了一对夫妇,看到三爷有三个孩子很是羡慕,因为他们不能生育。在答应给三爷不菲的酬劳后,三爷做了这辈子一个最错误的决定,以至于牵绊了他的后半生。将已经记事的老三给了这对夫妇,这也许在当时对他来说是最正确的,三爷的理由是三个孩子太多,养不活。
老三被带走的那天,全村人都听得见那场撕心裂肺的哭叫。那对夫妇一边哄一边拉老三,可老三两只手紧紧抱着三爷的大腿,满脸央求的看着三爷。三爷几乎是把他拖到车上的,然后老三又挣扎着出来,死命攥三爷的衣角。三爷掰开以后正准备离开,老三两手抓着三爷的大手上来就是一口,死死咬住。
三爷急了,一巴掌甩在老三的脸上。一种本能的反应,没有轻重。手被扯下一块肉来,老三的脸被扇的红肿,嘴角溢血。村里人都过来劝,三爷回头看见老三的眼神,一个孩子不该有的阴森恐怖,充斥着满满的恨意。这个眼神,直到三爷死的时候都依旧清晰在目。
三爷看着远去的轿车喃喃地说:“孩子,不要恨我,怪只怪你生错的时间。”
之后的生活没有老三,不用刻意去为难谁,但三爷的心却一直有道疤,就和手上的疤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治愈。三爷总是做梦,梦见夫人来索命,说他把老三遗弃,那他也别活了。也梦见老三回来复仇,以各种手段结果了自己。每次都被吓醒,大汗淋漓,然后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觉。
他有种感觉,老三一定会回来复仇的。
老三的复仇老大老二年纪渐长,三爷将自己的老宅子卖了。然后用自己的积蓄个两个孩子盖房子娶媳妇,将地也一份为二,交给兄弟俩。
三爷呢,单月在老大家住,双月在老二家住。头两年还好,到后面两家都不愿意伺候。两媳妇三番五次提出让三爷搬出去住,说很不方便。两兄弟火了:“要滚也是你们滚,我爹那么老了,搬哪去,再提就滚出这个家。”
两媳妇也是识趣,便没在提。
一天两兄弟下田去了,三爷被两媳妇哄了出来,说三爷在她们洗澡的时候偷看。“这么大岁数了,还偷腥,呸,真让人恶心。”村里人围过来,指手画脚,议论纷纷。三爷气的胡子都打了结,眉毛一跳一跳的,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上。
最后三爷还是搬出去了,在一个破窑洞里,两兄弟很殷勤地来收拾,又是置办这置办那的。三爷出门总是被村里年轻小伙子消遣,被小孩子追着玩闹。三爷每天就呆坐在门前,路人经过便慌忙地低下头。
三爷去两兄弟家吃饭,路过的一个小孩给三爷打招呼:“呦,三爷,又跑去看洗澡啊。”三爷抄起拐杖就抡向那个孩子。没站稳,摔了一跤,把头摔破了。鼻涕拖得老长,头上的血和沙土混在一起,一瘸一拐地去了夫人的坟头。
在坟前,三爷抱着石碑哭的像个孩子。“我没偷看,我真的没有,他们都不信我。”等到两兄弟找到三爷的时候,三爷身体已经凉了,旁边还有半罐没有喝完的农药。
三爷的葬礼那天,兄弟俩还在争丧葬费的时候,老三回来了,最后丧葬费是老三一个人出的。
老大老二哭得死去活来,老三一滴眼泪都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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