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17年的春天,我被公司派到在日本的分部从事产品技术支持工作。
春天的东瀛,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切都是那么朦胧且富有诗意和美感。繁华又不失安静的街道,凌乱却又富有文化气息和幽默感的招牌、标语和商店,还有穿着传统和服、迈着缓步的东瀛女子,一切都让人感到心神舒畅。
我不是第一次来日本了,八年前我作为学校的交换生,在大阪的一所不知名的理工大学完成了本科的最后一个学年。虽然只是一年时间的交换学习,东瀛在我心中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当时见过的许多景色及认识的一些朋友至今仍留在我的记忆里。在日本呆了一年之后,我返回了国内的大学。
在离开日本的时候,我曾想等工作后要时常来日本旅游看看。可不曾想,毕业工作后,我的生活完全变了:刚工作的时候,作为公司的新人,我被派往全国各地出差,一年之中基本没有空闲时间。熬了几年好不容易升了技术主管,工作上得到了些空闲。却又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与一个相亲认识了不到半年的女孩结婚然后生子。自此以后,人就被关进了婚姻的围城里,终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劳碌奔波,日复一日过着有规律却毫无新意的生活。
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重返东瀛去看京都的红叶,去看富士山下的樱花。可不曾想因公司海外拓展的原因,我得到机会再赴东瀛。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八年之后再度踏上东瀛的土地,不由得心生无线感慨。
我的飞机降落在羽田机场之后,我便在自己的已经多年未用的脸书账号上发表了一个动态:Return to Japan after 8 years!并附上一张机场拍的照片。随后我便搭乘单轨电车到滨松,再换乘山手线到新宿,之后打车到了预定好的酒店。到了酒店之后,人已经疲劳到了极点,便随便吃了点来的路上吃剩的面包,就倒头休息了。
第二天,我醒的比较早,简单地洗漱之后,拿起手机正考虑今天去哪里做什么的时候,发现Facebook上有人给我发了消息。我点开一看原来是有人在我昨天发的那条动态下面留言了:你好吗,李桑,您现在在哪儿?方便聚一下吗?自你返回中国后就时常想起你。
我一时想不起给我留言的人的身份来,于是点了下对方的头像。看到头像之后,我才瞬间想起他的身份来——池田幸一。
池田幸一是我在大阪读书期间认识的,他是那所大学里土木专业的学生,比我小一届。在大阪读书的时候,我和该学校几名同样来自中国的学生一起,组建了一个学生社团——古诗词社,专门在一起交流学习各自有关唐诗宋词的感悟和心得。当时为了增强古诗词社的人气,我们也在学校内做过一些宣传,进行了一些招新工作。虽然宣传的效果不甚理想,但也吸引了十几名学生的加入,其中也包括几名日本的学生,池田幸一就是其中之一。他对中国的唐诗宋词的兴趣和见解让我这个自认为对诗词比较精通的中国人都汗颜。但池田幸一从不以此为傲,相反他每次见到我都表现极其谦恭,经常就一些诗词中的问题主动来向我请教。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十分要好的朋友。我们也开始互相交流一些各自家庭里的情况,通过他的自述,我了解到他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个妹妹在东京读书。他的家在广岛,家里开了家小型建筑公司的。家里人都希望他将来能接班,正因如此他才读了土木专业。不过他告诉并不喜欢他所读的专业,也不愿意接班家里的企业。每次我们聊到各自未来的打算的时候,他总会不假思索地对我说:“我喜欢画画,李桑,我的梦想是开一家画廊!”我对他的想法感到奇怪,不过这既然是他的想法,我也表示尊重。总之,池田幸一大概是在东瀛的那一年中,我认识的关系最熟的日本人。我回国的时候,还把我看了六年的一本《李杜诗全集》赠给了他。
如今想起当年和池田幸一在诗社里,一起谈论古诗时的情景还是万分感慨。真没想到时隔八年了,他还能记得我。我赶紧在脸书上他那条回复下面,把我住的酒店的地址回给了他。没想到信息刚回过去不到一分钟就有了回复:“李桑,我在静冈,我现在就动身去你那里,大约四个小时后到。”我看到池田的回复十分感动,也迅速回了消息:“池田桑,我等你。”
回了信息之后,我到酒店附近的快餐店吃了点东西,之后便回到了酒店等待池田的到来。
一直到等到下午一点,池田幸一才到。多年不见,他变了很多,原来的圆脸变得瘦削了,四肢及肩膀也变得粗壮了,以前极爱刮胡子的他的下巴上竟爬满了毛茸茸的胡渣。
一见到我,池田立马就向我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几乎抱得我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我们简单地互相问候了几句,便下楼一起去吃饭去了。
我们在酒店附近找了家做家常菜的菜馆。我们点好菜后,边等边开始聊了起来。
“池田君,你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呢?是与土木有关的工作吗?”我问道
“没呢,我开了家美术馆,就在静冈那边。我上午就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池田幸一看着我说道。
“家里的建筑公司呢?是交给了令妹吗?”我忽然记起他家里是开建筑公司的,于是问道。
“啊,妹妹前年结的婚,妹夫是个非常能干的人,父亲对他非常满意,公司应该会将来会交给他打理吧!”池田幸一笑着回答。他似乎不太愿意在这方面讲太多,于是又转过话题,主动问起我的情况来了。
我告诉池田,自己目前在一家电器公司上班,担任技术主管,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三岁了。此次来日本,是为分公司做技术支持的,会待上三个月。
池田听完我的叙述后,异常地兴奋,眼里闪着光亮。他抓住我的手臂问我:“是有一个三岁女儿对吗,啊,我这个当叔叔的一定要准备一份礼物给她才行。”等他说完,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刚才的行为有些“过于激动”了,于是又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补充道:“李桑真是个幸福的男人,能有一个爱自己的妻子,还有一个女儿,真是让人羡慕啊。不像我,我似乎是个不大可能结婚的人。”
听了池田的话,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着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吃完饭后,池田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他问我什么时候去日本这边的公司上班,上班之前有什么计划。我告诉他下周一上班,打算先玩几天,星期天在酒店休息一天,星期一上班。他听了后对我说:“今天是星期四,加上周五、周六共有三天时间。这样吧,这几天我带你去周边逛逛,放松下心情。”我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当天下午,我们去先去了趟明治神宫,又去了新宿御苑。晚上呢,一起逛了下附近的商场,当晚池田陪我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们乘JR列车去了上野公园。当天中午在上野公园附近吃了顿饭,然后乘车去了静冈,去参观池田在那里建的美术馆了。
美术馆面积不大,只有150个平方左右,里面陈列了大概将近500幅画,显得有些局促。不过看得出,池田对它很满意。池田的家就在美术馆附近,当晚我就住在他的家里。
“今晚你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要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吃完饭后,池田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特别的地方?”我有些疑惑地问他。
“嗯,特别的地方。不过,目前我不能告诉你。”池田笑着对我说。
我对池田说的地方有些好奇。不过,既然他决意暂时对我保密,那我也不便多问。当晚在池田家里,我九点就上床休息了,而且睡得很香。
第二天凌晨,我还在睡梦中做着美美的梦,池田便来敲我房间的门,喊我起床。我蛮不情愿地穿好衣服起来了。等我简单地洗漱过后,拿过手机来一看竟还是五点钟。池田察觉到我的脸上有些不大高兴的表情,不过他没去管,只是跟我说:“你再多穿件袄子吧,待会路上会有些风。穿好衣服后,我们就出门,今天要去的地方离这儿很远呢。”听了池田的话我照做了,往身上套了件袄子,然后跟着他出了门。
池田开着车把我拉到了一个小渔港,然后我们下车,走到海岸边。他登上了一艘中型渔船,然后招呼我过去。
“我们是要出海吗?”我问他。
“是的,我们要在海上走一段路程。”池田一边回答我,一边解开渔船的缆绳。
我们的船启动了,在海上开了整整四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一个礁石群组成的小岛。
“就是这儿了”池田停下船对我说。
我随池田一起下了船登上了这个小岛。小岛的面积不大,全是光秃秃的石头。汹涌的海水不停地冲刷着小岛边沿的礁石,时不时发出沙哑的爆破声。岛上什么植物都没长,连青苔都没有。小岛的中央建了三幢小木屋,从小木屋的另一面传来了阵阵海鸟的叫声。
“这个岛名叫海之丸,离静冈的海岸有一百公里左右。”池田边走边向我介绍道。
我点点头。一阵海风吹来,我套在外面的袄子因没拉上被吹得鼓起,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池田听到后关心地说“把衣服拉上吧,这里一年四季海风都很厉害。”我向他表示了感谢,然后拉上了拉链。
“我们是要到那几个屋子里去吗?”我扫了眼整个海岛,然后问池田。
“是的,我们先去最前面那栋刷着白漆的屋里坐会儿,“海之丸”的主人应该是去岛的另一边的礁滩上喂海鸥去了。”池田一半正经地回答我说。
我随池田在岛上满是石头的路上艰难前行了半个钟头才到了那栋刷着白漆的木屋子前。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这个木屋上并没有安装门,而是挂着一张厚厚的、刷了乳白色漆的羊毛毯子。羊毛毯子的边上的板上钉着一个木牌子,上面用日文写着“接待之屋”。池田推开毛毯子,招我进去。
这是一间怎样的屋子呢,屋子的面积大概有四十多平米。打开那扇羊毛毯做的门,就可以看到屋内靠近墙的地方放着一个类似吧台一样的棕色的大木柜子,除了这个木柜子之外,屋子的其它地方摆放了三张小桌子和十来把木椅子。木屋四周的墙壁上还挂着十几幅木框的油画,从池田看这些画的眼神可以判断出,池田就是这些画的作者。屋子的后边有扇木门,连着间小厨房。
“我们在这里坐下,等会儿岛的主人吧!”池田一边对我说,一边拉了把小椅子,在其中一个桌子坐下。
我按照他的话也在桌子边坐下。桌子上放着几本书,池田拿了一本去看,并向我使了眼神,示意我也找本书看下。我领会了他的意思,在那几本书里挑了下,最终选择了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我在那里看着书,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小时。我的眼睛有些疲倦了,我放下书望了望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池田从我的叹息中感觉到了一丝不满和烦躁,于是起了身,朝那靠墙边的柜台走去。
“你要不要喝点咖啡,提提神”池田一边问我,一面侧下腰去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手摇式咖啡机和一大袋咖啡豆。
“嗯”我看到他脸上流露着真诚的表情,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
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池田像个兴奋地小马驹一样。他提着咖啡机进了木门里,应该是拿进去洗了。过了两分钟,他拎着洗净的咖啡机高兴地快走出来,嘴里还哼着小野丽莎的歌。
看到池田忙碌的身影,我没法静下心继续待在桌边看书了。我站起来,走向吧台前面的墙,仔细去观摩挂在墙上的画。
“别看的那么仔细,李桑,我画的不太好。”还没等我主动抛出那个我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池田自己抢先一步招认了。
“嗯,确实,和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相比的确是差了一点点。”我听了池田的话,这样调侃他道。
池田听了我的话自己也乐了,他没去解释什么,只是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对我说:“还有一分钟,由池田幸一手工制作的咖啡就将隆重登场啦!”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乐的一笑,准备转身过去看他的“杰作”。忽然,从屋外响起了一阵欢快悦耳的年轻女子的声音,把我完全吸引住了。
“我回来啦,诸位!”那声音这样喊道。
我扭过头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厚厚的天蓝色袄子的女孩拉开挂毯,从外面钻进来。她年纪大约二十二、三岁左右,扎着两只羊角辫,脸的一大半用红色的围巾裹着,只露出她那双美丽而明亮的眼睛及细长的眉毛。她腿上穿着厚厚的能防水的帆布裤,脚上则穿着一双浅蓝色的长雨靴。
见到我后,她冲我点头一笑,然后径直走向柜台的池田。
“良子小姐,今天上午的工作还顺利吧”池田用一股我从未听过的、极温和的语气问来的这位姑娘。
“是的,那群家伙真是太淘气了。这两只我带回来了,待会儿去‘救护之屋’给它们上点儿药包扎好,等它们痊愈后再放回去。”这个被池田称作“良子小姐”的人一边说,一边向池田展示了下她手里拎着的垫着绒布的塑料箱,箱子里面装着两只受伤的海鸥。
听了“良子小姐”的话,池田低头一笑,他似乎是突然记起我的存在,慌忙对我道歉道:“非常非常抱歉,李桑,我忘了向你介绍了。这位就是我之前说的‘海之丸’的主人京极良子小姐”池田一边用手指着他面前的这位姑娘,一边向我介绍说。
接着,池田又向‘海之丸’的主人介绍起我来:“良子小姐,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几回的我大学时候认识的那位精通唐诗的中国同学,叫李……”。
见池田一时记不起我的全名,我赶紧补充道:“我叫李文诚,良子小姐。”
“嗯,李桑”良子小姐听了我的话后,微微点了点头,向我鞠了一躬。
“抱歉,诸位,我要失陪了。我去给这两个受伤的家伙包扎去了,待会再过来陪你们吃午饭。”良子向我们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提着小箱子,掀开帘子出去了。
良子小姐走后,我的眼睛仍望着她离开的地方。
池田看着我的神情,走过来对我说:“怎么样,这里的主人是个不错的人吧?”
“嗯”我点着头对池田说道:“像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呆在这样一个荒凉的海岛上实在难得!”我原以为池田听了我的话,会赞同我,没想到等来的是他的放声大笑。
“李桑,你被良子小姐的外貌骗了,她可不是个年轻的姑娘,她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池田向我解释道。
“啊,四十六岁了!”听了池田的话,我有点难以置信的惊叹道。
接着,池田端了两杯他刚刚磨好的咖啡来,我们一起坐在一张小桌子边聊起了‘海之丸’的主人起来。
“良子小姐以前是个记者,在东京一家很有名的报社工作,她从庆应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这家报社。在工作了三年之后,她结识了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律师,然后她和这位律师结婚了。结婚后不久,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我记得是叫聪子或是叫和子,她跟我说过一次,我记不太准了。生了女儿之后,良子小姐辞职回家做起了全职太太,专门在家照顾女儿,同时操持家务,总之是过得非常非常幸福。直到她们结婚四年后的一个周末,良子的丈夫带着三岁的女儿乘坐一艘小型游艇到浅海区里海钓,结果失踪了再也没回来。”说到这里池田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他叹了一口气,喝了口自己磨的咖啡。
“那有没有通知警方或者海警去找过呢?”我听了池田的描述后有些忧心地追问道。
“当然,他们失踪的地方是在静冈附近。良子向警方报警了之后,几乎整个静冈的警察以及渔民们都出动了,在这周边的海域寻找她丈夫和女儿的下落。搜寻行动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仍不见他们的半点踪影,警方只好放弃了搜救行动。”池田说着又喝了口咖啡。
“挚爱的丈夫还有心爱的女儿的离去,对于良子小姐来说无异于要了她的命,她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打击。”池田继续说道:“她的父母担心她出事,都赶过来陪她、安慰她。但是,良子小姐的心里仍然无法释怀。于是在一个夜里,她趁着父母睡觉的时候,独自一人驱车来到了静冈,就在她丈夫消失的海域附近的海滩投海自尽了。”池田说道这里时眼里突然闪起一道光。
池田换上一种极其高亢的声音,向我比划着说道:“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良子小姐并没有死,而是飘到了一处礁石的边上,是一块在海边飘着的木板救了她。她受了几处不太重的伤,但万幸的是她还活着,她把这当成是大海的恩赐。而且因为自身的经历,她相信他的丈夫和女儿肯定和她一样,并没有死,也能够飘到这个地方。所以她决心要在这里,一直等着他们。她怕他们万一认不出来她了,所以她每天会化妆,保持当初做家庭主妇时的样子。”池田说道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天真的微笑。
“所以,良子小姐从那以后就扎根在这个岛上了,是吗?”听了池田的话我恍然大悟地问池田。
“是的,从那以后她就留在了这个岛上。除了偶尔几次上岸治病之外,基本没离开过‘海之丸’。哦,忘了说了,‘海之丸’这个名字也是良子小姐取的呢!”池田兴奋地对我说道。
“那你是怎么认识良子小姐的呢?”我突然想起这个绝好的问题,于是问池田。
“哦”池田听了我的问题后,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放下杯子,站起来绕着我的椅子说:“良子小姐到了荒岛后,岛上没有食物,她只能吃海鸟产下的蛋。她就这样在这个荒岛上活了十来天。这时候,有一个帆船爱好者,碰巧路过了这个岛。他把他的食物分给了她,并且在得知了她的故事后,他主动组织十几名帆船的爱好者,开始定期给‘海之丸’送生活必须的食物、水和其它东西。这便是最初的志愿者们。后来志愿者的人数也在扩大,现在已经有了八十来号人,而且它还有了自己的名字:‘海之丸护卫者’。我现在也是这个组织的一员,并在里面担任副队长呢!”说道这里,池田的脸上露出一番骄傲的神色。
“嗯”听了池田的话,我冲他笑着点点头,算是对他的这一光荣的职务的赞许吧。
池田并未作太多停顿,又接着说:“现在良子小姐每天上午都会去海之丸东面的礁滩上去喂海鸟。由于这周边没有其它鸟类可以停留的岛,因此很多鸟都会在这里停留。良子小姐如果发现有受伤的鸟儿的话,就会抱回来给它治伤。除此之外,她每天下午会去打捞飘到‘海之丸’的海上垃圾,然后把它们堆在一起,等志愿者们上岛的时候把这些垃圾带到岸上销毁。当然,还有个极其重要的任务,就是救治那些和她一样漂到这里的落海者。每天早中晚饭后她都会去沿着海边走一圈,一旦发现有飘着的人她就会拉到岸边来进行救治。每年,良子小姐都能在这里救起十几个人,有时还会碰到一些已经腐烂的尸体,她也会拉到岸上了进行焚烧,然后对骨灰进行掩埋。后面的‘救护之屋’和‘起居之屋’之间的地方,有几十个插着十字架的‘小山’就是那些死者骨灰掩埋的地方。”
“过去十年里,不少旅行社要和她谈合作,想把‘海之丸’开发成旅游景点,都被她拒绝了。她还拒绝了所有媒体记者的采访要求。良子小姐不希望‘海之丸’被世俗的东西所打扰,就是这样。”池田又补充说道。
池田说完,我们都不再说话了,只是望着窗外的海。
过了十来分钟,‘海之丸’的主人忙完了她的手上的工作,过来看我们了。
“诸位,还好吗,让你们等得有些久了”良子小姐刚一进门就向我们问候道。
“那两只受伤的家伙怎么样了?”池田笑着问她。
“嗯,已经包扎好了,池田桑,在‘救护之屋’待上两天就能完全康复了。”她兴奋地说道。
随后良子小姐解下围在面部的围巾,表示要给我们准备中饭了,让我们再等上一刻钟。我们十分感动地朝她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良子小姐端来了丰盛的中餐:乌冬面、寿司、天妇罗还有一小碟春卷。
“‘海之丸’上的条件实在太简陋,实在是怠慢了从中国远道而来的客人,实在抱歉!”上完菜后,良子小姐一再向我致歉道。
“哪里哪里,良子小姐您实在是太客气!”我赶忙摆着手解释道。
之后,我们三人便在小屋里尽情地享用这顿大餐起来。
餐桌之上,良子小姐向我询问起我的家乡起来。我便向她介绍起了我的家乡湖北大山里的模样,过程中她听到得极其认真,时不时报我以诚挚的微笑。等我介绍完之后,她感叹道:“真是不错的地方呢,不愧是李桑的家乡啊!”
那顿午餐我们说说笑笑,吃了近一个小时,所有的食物基本都被吃个精光。池田想让良子小姐多休息会儿,于是主动端起吃完的盘子去了后面的厨房。
桌上只剩下我和良子小姐两个人了,我问了一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良子小姐,你是怎么看待大海的呢?”
“大海是这个星球上最美的地方。” 良子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它奔腾不息、无私仁慈,向人类提供了无尽的食物还有美丽的景色,我们应该尽我们所能去保护她、去善待她。当然,于我来说,大海还有一层意义:她是我丈夫和女儿住的地方。在‘海之丸’上,我每天听海的涛声、吹着海风。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我丈夫和女儿的气息,他们就住在海里,他们过得很好!”良子小姐说完,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的大海。我望着她的眼睛,她那珍珠般的眼睛里分明流淌着晶莹的泪光。
池田收拾好餐盘回来后,良子小姐起身要去海边巡视了。而我们呢,也该回去了,顺便把她收集的海上垃圾带回静冈。
我们和良子小姐道了声别,临走时,她大声向我们道别:
“池田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别开太快了,务必安全抵达岸上!李桑,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再次见到您,我还想多听听您讲些关于你的国家故事。后会有期!”
我们也一 一与她道别。之后,我和池田一起把岛上的垃圾搬到了船上。大约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我们的船离开了‘海之丸’向静冈的岸边驶去。
在回来的路上,我的眼睛始终望着‘海之丸’,望着那个叫良子的女人生活的地方。我仿佛看到她喂海鸥的模样,看到她救助落海者的样子,看到她听海涛、吹着海风的样子,看到她站在高大的礁石上望着海水里的丈夫和女儿的样子。
那天回来后我休息了一天,之后便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尽管在那之后的三个月里我曾多次想去看看良子小姐,包括在日本的最后一天,我都已经约好池田要出海了,但都因为天气、渔船故障等种种原因始终未能成行。
结束了在日本的三个月的工作后,我返回了国内。但我的心里对那天在‘海之丸’岛上见到的那个女人始终念念不忘。包括前天,一则关于一股强热带风暴横扫了静冈附近的海域的新闻把我吓了一跳,我因担忧那个小岛上的女人的安危而寝食难安。直到我通过脸书与池田取得了联系,得到了良子小姐安然无恙的消息后,我的内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大海啊,亲爱的大海,请您务必用您的无私和仁慈去保护那个海岛上的女人,因为她是在用生命在爱着您的——您的女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