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东经119度05分,北纬29度61分。东汉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这里是淳安和遂安两县。
安徽黄山脚下的新安江,曲折逶迤,流到这里,江面变得宽阔了。江水一路向东,连接富春江、钱塘江,满载着群山的丰饶物产和百姓的辛勤劳作,绵延千里,通向远方。
一千七百五十年过去了。1957年,新中国第一座自行设计建造的——新安江大型水力发电站要在这里破土开建库区。第二年的11月1日,淳安县与遂安县合并,定名淳安县。
为了建造库区,淳安的49个乡镇,30万亩良田和上千个自然村、十万余间民房,悄然沉入了573平方公里面积的新安江水库。29万人怀着无法割舍的滚烫乡愁,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舍小家为国家”,感天动地的迁徙之路。
淳安连绵不绝的高山峻岭,成了库区星罗棋布的岛屿。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淳安做足了“水”的文章,把万顷库区打造成了“千岛湖”国家5A级旅游景区。然而,淳安与外界往来的新安江黄金水道,也被大坝截断了。曾经富甲一方的淳安,成了浙江省有名的贫困县。
解决对外交通成了燃眉之急。尽管后来有了国道、有了高速公路,但没有根本上解决“断头路”区域拳缩一隅的困境。
什么时候才能与更远的远方“无缝对接”?路,在淳安人的心里,成了挥之不去的心结。终于,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出现了。
2008年10月,国家发改委批准了《中长期铁路网规划》。一条从杭州至黄山的铁路——杭黄铁路——赫然在目。这条连接杭州、千岛湖、黄山的黄金旅游线,是新时代馈赠给淳安的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杭黄铁路将为淳安的整体腾飞,提供得天独厚的优势。
2009年,一支勘察队悄然来到了淳安。尽管勘察结论还未形成,淳安百姓就已经奔走相告了。淳安沉浸在了对杭黄高铁浓浓的好奇中。第二年,《杭黄高铁规划环评》出台了。这是一条每小时跑250公里的电气化客运专线。浙江有180多公里,安徽有80多公里。据透露:以后的淳安站在文昌村。
一
文昌,位于淳安东北部的杭淳公路边,琅洞、小源两溪汇合于此。清末民初,文昌就已是淳安的东大门。
村中店铺、作坊20余爿,商贸经济发达,有“小小苏杭”美称。本地珍眉茶、木材、桐油等特产,运往沿海各省乃至海外,外地百杂,海货也落埠文昌。文昌原名“富昌”,因为开村始祖姓何,村名也叫十五都何家。
宋咸淳元年的1265年,富昌村的何梦桂、何景文叔侄同登进士,皇帝宋度宗大喜,挥毫“一门登两第,百里足三元”的御赐联句,又取“文人辈出,氏族蕃昌”之义,赐改“富昌”为“文昌”。
早在1958年,新安江水库蓄水成湖,文昌村就整个被淹,移址重建。唯独始建于东晋末期的何氏宗祠,因高出水位得以幸免。明朝万历十五年重建的何氏宗祠曾经几焚几建。不过一直至今屹立不倒,似有神助。它躲过了火,今天又避开了水。
宗祠大门口高悬的何应钦手书的“何氏宗祠”匾堆积着悠远回忆的尘埃。曾经有过非凡热闹的戏台而今无期限的冷落着,唯有一步台阶、一根梁柱、一座塑像,仍然被何姓后代无法忘怀。
《何氏宗谱》记录了家族60代道德传家、耕读传家、诗书传家的历史。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坎坷,也有太多的辉煌。抗战时期,赴浙西指导工作的周恩来,两度经过文昌,都在这里歇脚。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周恩来为村民何绍曾手书“团结御侮、前途光明”八字,一直勉励着文昌人要为国舍家作奉献。
祠堂门口的石狮是已经沉入湖底的文昌孚惠庙遗物。它默默的看着几年前靠人工整理出来的150多亩的平地。淳安多山多水,何氏宗祠前的这块好地自然成了高铁建站台的首选。石狮等待着目睹淳安百姓,在这块平地上再经历一场历史性的脱胎换骨。
宗祠墙上的捐款栏,记载了最近一次为修家谱捐款的名单。名单中有个叫何勋的。高铁在文昌建站,让他经历了一场从巅峰到谷底的心态波折。
何勋夫妻原是供销社职工。改革开放后,何勋到海南闯荡,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上世纪80年代,何勋在公路边依湖建起六层小楼,开了“银湖农庄”。这是何勋夫妇的得意之作,光是出租办农庄,一年租金也稳攒18万。前景更看好的是,若杭黄高铁一通,他的小楼就成了“毗邻高铁第一家”,哪怕每天卖白开水也会有钱赚。憧憬着往后好日子的老何做梦都会笑醒。
谁知,按照规划设计,征迁开始的第一家就是何勋的小楼。
类似何勋这样利用临湖优势开店、办农家乐的有37户,征迁无疑动了他们的经济利益。要想让这37户顺利签约,做好何勋的工作至关重要。大家都在看何勋,你能说会道又会算计,签不签约,我们就跟着你。
除了坚持政策,征迁工作组试图着力打起人情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料,爽快的何勋和征迁工作组三下五除二就签了约。他说“高铁是政府和百姓都支持的项目。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挡住工程?行不通的。做事要爽快,征迁工作组要我20日腾空房子,我17日把租金就退给租客”。
征迁工作组大喜,以为做通一家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不料剧情急转。法院一个电话打来,有传票要送达给何勋。
原告居然是何勋的结发妻子。工作组这才知道,何勋是瞒着妻子签约的。这种做法,深深刺痛了这位好强的女性,也让单方面的签约失去了合法性。工作组哭笑不得。
“小楼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花了我多少心血?想想当初起早落夜造房子,气还没有喘过来就要拆了。不舍得啊。拆就拆了,我难过两天总会过去的。气就气在他瞒着我签约,好像我是落后分子一样。他不把我放在心里,我就同他离婚。除非重新签约”。这一段话,何勋老婆是哇哇大哭着说出来的,把身边的几个糙男人说得都动容了……
腾空小楼的一天到了。带着万般不舍,何勋把小楼最后走了一遍。拆迁那一天,何勋又来了。犹豫了再三,他没有靠近小楼。恨恨的抽了几支烟,在小楼马上要倒塌前的一分钟,猛地驾车离去时,满怀惆怅、难舍、五味杂陈。
轰然倒下的是楼房,挺拔树立的是精神。这种精神折射的是淳安独有的敦厚。如同当年为了新安江水电站,今天淳安百姓为杭黄高铁,再一次“舍小家为大家”。历史或许不会记住普通人的名字,但作为一个群体——淳安人民——将会再一次留在新中国建设的史册。他们用坚实的脊梁托起了杭黄高铁,飞驰而过的列车冲着乡愁、美景而来,承载着淳安的希望向远方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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