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说,人的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已经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它增添一滴水了。
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这阿梁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的是,会在这么多年以后,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眼前。甚至是听到它坠落下来的声音就知道,是的,这就是那封当时发疯也找不到的信。如今这样突兀地出现,到底是想要我怎样呢?阿梁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发黄的信封,手里还拿着准备扔掉的蓝色衬衣。你们知道吗,深夜的寂静是有声音的,沙沙沙沙,就像是很多页纸在遥远的地方同时被翻动。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怀念失眠的凌晨三点钟。可惜现在不是深夜,是明晃晃的中午,楼下有狗叫,手机传出电影里的大笑声。如何能在明媚的白日里流眼泪?
是外卖的电话打断了这段僵硬。是很清楚地记得取外卖时候的对话,没有任何异常,甚至笑着说了谢谢。计划是扔掉旧衣服,然后吃完外卖,再拉上窗帘睡到深夜。但是吃完外卖,很多东西还没有扔,信也还是在地上,赤裸裸地躺在地上与阿梁对峙着。阿梁想,是不是只要装作没有看见,它就会消失。反正有那么多的东西都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
人应该就是这样的,面对无法处理的事情,逃避几乎是本能,但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以最狼狈不堪的姿态去面对。
直到下午3点,阿梁还是无法入睡,这时候,阿梁开始感到愤怒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现?想要找个人疯狂地问清楚,发疯的大喊。想要把这封信撕得稀碎,和屋里的东西全部扔出去。想要狠狠地抽自己一下。但阿梁什么也没做,只是任凭暴躁在身上游走。直到入夜,阿梁终于松了一口气。楼底也静了下来,钠灯泛出温暖的黄色光晕。地上的信在夜色里终于显得不那么张牙舞爪了。阿梁赤着脚静静地躺了下来,和它面对面。
困了吗,要不要睡会?齐岩的声音好像就在耳朵上,那时候他总喜欢贴着耳朵小声地问她,然后一个温润的吻就落了下来。先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阿梁若无其事地撩了撩耳边的短发,两年了,一开始甚至连头发钻进耳朵都觉得是你手指的拨弄,一闭上眼就听见你贴在背后的呼吸声,仿佛梦魇。现在终于可以清晰地分辨,你离开的事实。
我们没有争吵,只是电话越来越少,更多时候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世上所有异地的爱人都会经历的事情,到最后应该都会好起来的。直到你更多地说要学会好好爱自己,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以为是甜蜜的叮嘱,没想到是离开的准备。直到冷战的第九天,收到你寄回来的我放在你那里的衣服。你的味道扑面而来,将我掀翻在地,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要永远地失去你了。
而那些衣服,只是安静地躺在柜子深处,陪着阿梁一起老去。没有扔掉,也没有剪碎,其实也有想过打去电话大声地质问,冲到他面前狠狠地吵一架。但阿梁不允许自己这样,这些情绪通通都被压到心底,像较劲似的逼着自己不露声色。只是没想到会被一封迟来的信击得粉身碎骨。
一开始的时候,也曾被问到到底是怎么分开的。那时候阿梁只是夜以继日地盯着天花板想,所以到底是怎么分开的呢,齐岩,为什么连一个告别都没有呢?后来朋友说齐岩曾寄来过一封信。那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筋疲力竭地在混乱不堪的房间里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在客厅里明晃晃的阳光里醒来,阿梁终于明白,这一切是有多么的徒劳。
但答案却在终于决定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的出现,到底,是想要我怎样呢?
记不清打开信的时候手有没有颤抖,今年夏天真是太热了,头发已经湿答答的黏在脑袋上,洇湿了的白色连衣裙将后背融化在木地板里,阿梁浑身是汗,感到太阳穴有些发痛,汗液滴进眼睛里,辣。
阿梁,
齐岩的声音从信里钻出来,模糊而湿润。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这一次,安静地听我说好吗?这边的花开了,你曾说要一起去看的。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完成我们最后的承诺。
随后一朵栀子花砸了下来,刚寄过来的时候应该还是白色的。后来应该是腐烂了,现在已经完全干掉了,信的中间被腐败的花汁洇得看不清字迹。
阿梁嘲弄地勾了勾嘴角,为什么要在夜里才敢打开呢,明明什么都没有,你看,你根本就不会再难过了。但为什么却没有一刻不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无法哭泣。能抱着它大哭一场也好过隐忍不发。
齐岩,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你离开的意义。你知道吗,以前我总是感叹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男孩,甚至到最后我也没有办法怪你的离开。有时候我在想至少比起残忍地互相指责,失去最后的爱意,这样的不告而别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好的温柔了。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蓝色衬衣里有这样一封手写信。这让我该怎么去恨你。
阿梁觉得,蜷在地上的自己和那朵腐败以后的栀子花好像,两年里,停滞不前的爱意与困惑一点点在心底缠绕,裹挟,最终完全失去生命力,还以为是不动声色的坚强,其实一碰就碎。想到这里,阿梁轻轻地动了动,并没有碎掉呢,还好还好。就在这个时候,阿梁突然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齐岩。我还活着呢。你还好吗?
阿梁起身打包好最后一点旧衣服。在信的末尾依稀看到这样一段话:
分离,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凡的事情罢了。
阿梁,要好好爱自己。
齐岩
啪嗒。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原来并不是徒劳啊。原来是有好好的告别呢。一封信并不会让失去的重新得到,但却终于支撑起阿梁能行走在白日的阳光里。齐岩说得对,人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分离,我想我们都已经足够强大,都能在情绪破溃时仍背负起巨大的伤痛,不为人知地继续生活下去,但真正折磨着我们的大概不是分离本身,而是没有好好的告别让我们在深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相爱不可怕,爱而不得不可怕,最是戛然而止揪人心,断人肠。而七月的手写信大概是万千平凡的分离里最浪漫温柔的告别了,郑重地将上一段伤痛都埋进旧时光的尘埃里。
从明天醒来的时候,要去拥抱最真实热烈的情感,大哭,大笑,大闹,爱自己。
齐岩,我很好。希望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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