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生老病死
第二天一早,红瑰起来的有点晚。炕上只剩下自己。奇怪的是隔着小拉门的缝隙,她还看到平时早起的公公周自卫,还蜷缩在那里无声无息。红瑰披衣趿拉着鞋探身扒拉一下公爹。她不禁吓了一跳,老头一动不动,很是异常。红瑰大声叫着周复的名字。周复慌张张的跑进来,用手摸了摸他爹。说了句“我去找大夫”!
“还阳儿了!还阳儿了!”在村里几位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周自卫始终昏沉的目光终于慢慢的睁开,他平日里精明狡黠的小眼珠儿,此时变得浑浊而晦暗,流露出力不从心的迷离。
已进入古稀之年的周自卫第一次病倒了。
当周复慌慌张张的一路小跑到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李林家里时,李林媳妇说一大早李林就被前头老郭家叫走了。老郭家闺女喝敌敌畏了!
周复被吓得怔了一下,可是此时的他顾不过来想太多,赶紧又往家里奔,想拉他爹去乡里医院。
等周复气喘吁吁的回到家里时,看到他爹在村里几位老者摇头晃脑的讨论中醒过来了。
周自卫看上去无比的虚弱,平日里灵动的身姿,此时老老实实的平摊在炕上。眼神与身体都第一次如此放松坦然的暴露于世人的面前。他展示着当生命面对消亡时的无力与脆弱。那无所不能的拐棍儿,此时也安静的侧立一旁,失去了威力。
周复在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时,显得六神无主。觉得还是送医院比较踏实一些。可一直成竹在胸的几个老头儿、婆子们却认定周自卫是虚张声势,死不了。就是上年纪了而已,没大事儿。
而此时的周自卫听出了门道儿,他用一种颤巍巍将死的腔调哀嚎起来“小复子啊,你可不能不管爹呀!”
“老周头儿你死不了!”一个相熟的老头儿用调侃的语调逗趣儿着说。
这时红瑰从人群挤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她让周复扶起他爹,一勺勺的喂了起来。一会功夫,周自卫就把一碗粥喝了个精光。此时的他明显有了精神,这让一直犹疑不决的周复稍为安心一些。的确,没经历过这种事儿的两口子刚才都吓坏了。
就在众人轻松说笑中准备散去时,赤脚医生李林急匆匆走了进来。
“你瞧这一早晨闹的,我这刚从老郭家回来,我看看,老爷子怎么样了?”
“老郭家咋地了?谁病了?”不知谁问了一句。
“谁也没病,死了!”李林边开药箱边说。
“谁死了,没听说谁有病咋就死了?”
“喝药了!”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
“惨哪!我去时人都硬了。可怜呐,肚里还有个小的。真是作孽!”
话音刚落,刚才还满屋子的人,开始找个借口陆陆续续的往外溜,一会儿子功夫走的精光。就像赶场一样,屋前院后各路人马不管男女老少直奔老郭家涌去!
红瑰呆立在那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为什么一种巨大的悲哀包裹了她。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见死不救的罪人,心痛而愧疚。又像是频死的不是周自卫,而是她红瑰,侥幸中刚刚逃过一劫。
她缓缓的走出门外,远处和大街上能听到各种嘈杂声和大声的呼唤与相告声。
一时间刘家堡子就像过节了一样热闹。枯燥空虚的生活,使这些农民在久不见什么新闻和趣事的寂寞中,一下子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纷纷走出家门。就像刚看完一部精彩大片,不管看没看明白,却都在争相渲染着剧情。声情并茂的唏嘘感叹着某个情节,所带给他们的感概和刺激。而红瑰的耳中隐约听到的是女人撕心裂肺般的嚎哭声······
当李林为周自卫打了针开完药出来后,红瑰把他送出了门外。
“我公爹没事吧?”她问道。
李林说:“年纪大了,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看他的样子暂时还不要紧。”
稍有停顿又说,“老人即使真走了也算是喜事,郭家的那个可就不一样了。人哪,还是得走正道。人间正道是沧桑嘛!
“你也别送了,快回去照顾病人吧”
躺在炕上的周自卫心虚而又忐忑。有了些精神的他,只要听到红瑰的脚步声就会发出各种节奏的哼唧声或者对自己的诅咒声。红瑰明知他是在做给自己看,也实在懒得搭理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卧床半个多月的周自卫终于又能拄着拐棍儿下地了。他颤巍巍的步伐显得又苍老了许多。他缓慢的走进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停下来手搭莲蓬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不远处的鸡鸭鹅狗抻着脖子,狐疑的目光窥探着这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研究的不信任的眼神,揣摩着面前这个直立兽有没有危险?是不是该逃跑?
周自卫似乎也感觉到了鸡鸭鹅狗们的戒备,他饶有兴致的冷不丁的把拐棍儿一敲,身子随之向下一缩,此时的鸡鸭鹅狗们似乎同时被唤醒了什么记忆?意识到这人曾经带给过它们的灾难。它们像似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齐刷刷的以半蹲的预备姿势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应对各种危险。个别胆小的鸡早已扑棱着翅膀嘎嘎嘎的逃走,并腾起一股灰尘,这样的依然不减的威力使周自卫精神大作,不禁忘乎所以试图重振雄风:他想一下子哈下腰,再来个扫堂棍,谁知他病后虚弱险些一头栽倒。使着本来前腿伏地后臀撅起的黑虎,从预备状态的兴奋迎战,又到失望后扫兴的一屁股落地,并呜呜呜的对着他吠叫。
周自卫咧着嘴平衡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环视一下四周气哼哼的骂道“他娘的,狗眼看人低,你个小畜生也敢来跟我叫板!”
熬过了一个冬季的刘家堡子人,在初春冷飕飕的寒风中手超着袄袖,在房根儿底下嗮阳阳儿。有的谈着即将到来的农耕,有的东家长西家短的扯瞎话儿。农闲时节是农民饭桌上最寡淡的时候,也是他们最悠闲安逸的时候。谁家里有个生人儿来,哪个院子里藏着什么猫腻的事儿,都将是整个堡子人精神上最大的福利。
郭家丫头所带给他们的兴致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淡漠。对此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兴致,就像是谁家发情的公狗干了一只正值妙龄街头流浪的母狗一样,在人们掩嘴窃笑的同时,只恨自己不是当事体验者,眼巴巴的就这么烟消云散,再也咂摸不出更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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