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床的时候,天还阴着脸。
一推门,便撞见一月初的坏脾气了。
马蹄似的烈烈寒风,箭矢似的冷冷冰雨。刺骨的空气簇拥着我穿过四下无人的马路。我到对面的小吃店吃口面,只有吃完东西,暖了身子,我才能继续上路。
清晨的班车不好等。
一等就是一个小时,这一等,就等来瓢泼大雨,压得天上挂不住一片云彩,浸得山头留不住一点颜色。我心里暗暗嘀咕:
是不是天下这场雨,偏偏来拦我一个人?
树林里的麻雀呼应几声,时而长,时而短,忽隐忽现。我想,他们大多失了巢穴,无家可归,才如聒噪吧。
正当想着。下一辆车到了。车门打开,站的是一个脸色冷清的中年妇女,颧骨高,眉眼低,头发扎眼的白。她一招手,我便上了这辆车,在昏暗的车厢里,寻到最后面的角落里坐下,把我那湿哒哒的雨伞放在我的脚旁。我从那一双双平静的眼睛地底下穿过时,没有人回头看我。直到那个白头发的妇女从我这里取走两块钱。
她问我:坐到哪里。
我说:南山。她始终是没有抬起头来看我。她把那老旧的唱片机放起来,我仔细听着,是伍佰的《突然的自我》。
班车还有一个小时才抵达我那小地方。我本可以歇息,只是我的位置上窗被封住了,这很令人不快。
我只能永远看着对面的窗户,巴巴地望着那一小块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的世界。默默念想着。
这时候,一个童稚的声音传来: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到外婆家呀?”
是一个母亲抱着年幼的孩童。小孩子胖胖的,小脸冻得通红。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得说:“我好想外婆呀。”他的母亲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眼睛里写满疲倦。
听着听着,车厢里许多人也露出倦意。
而我盯着小孩子手中摇摇晃晃的气球,眼神也逐渐跟着摇摆不定。
我太困了。
我开始想象回到家的日子。至少有热水澡洗,有干衣服换,有安稳觉睡……至于那些针扎似的目光,我也可以一并忍受了。
只是不曾想过,出门在外这么多年,最后还是父母眼里不成器的孩子。
我想起父亲的谩骂,母亲的指责,冷兵暗器一样的唾沫星子……在多年以后,深夜里的电话里,全变成了无言。
“要是累了 你就回来吧。”
沉默许久后,我听见电话那头母亲的呼唤。
在他们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知道,也许,我这次回来,可以找到答案。看看他们见到风尘仆仆的我,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想起刚刚那个白头发的妇女,她让我想到我的母亲。我知道母亲的白头发有多少。母亲的白发和儿子的年岁一同增长。她现在已经没有黑色的头发了吧。想到这,我这个异乡人,舌尖便尝到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苦,闷闷地咽下去了。
车子一路颠簸着,风雨中,一叶小船似的行进着。小孩子依旧低声喃呢,任气球东飘西荡着。
在车厢久久的如同默片的沉默里。我睡着了。
梦里是一扇老家的门,我迟迟不肯叩开。
只能怯生生叫一声:“妈,我回来了。”
车门打开,那只气球下车去了。我脚步也轻飘飘像只气球跟着走下去。
我突然变得没有了负担。在老家生锈的车站牌前,那些倔强也一并被外面的雨水锈掉了。
我想家了。
下一站,南山。
终点站,南山。
我看着身边的车站牌,轻轻念出那行微微发黄的字。好像我离开时就没有变过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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