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亦城很喜欢她,喜欢她笑时的俏皮,喜欢她佯装的愤怒,喜欢她平静时的秋水无波。他总会和她高频巧遇,并对她笑笑,然后装做若无其事地走开。后来见得多了,她似乎有所察觉。于是她再碰到他的时候,会躲闪起目光,快速从他身旁跑过,还带起一阵嫣笑。谢亦城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到了无人的地方,嘴角咧起笑容。女孩会不停地更换着和他见面时的衣着,不知是单图个新鲜,还是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她高兴也好,悲伤也罢,很少在谢亦城面前表现出来,他只得暗中揣测着。
“或许我们需要缘分,等那缘分到了,我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谢亦城自始至终这么想。
她叫王钥,镇南府的千金,天真无邪,与人无争。他是太子,见惯了勾心斗角,却因为对她一见钟情,自然也厌倦了这种生活。
终于,他决定和她在一起,王玥当时通红着小脸,忸怩道:“太子怎可这般草率,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谢亦城很开心,他知道她是愿意的。于是他便预计着找个时机要和皇帝说道说道,求他赐婚。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
这天,谢亦城正在作画,画上的人物正是王钥。他已经可以清楚刻下这位姑娘的每分形象了。
一人慌忙闯进太子府来。这是谢亦城的一位门客,名唤张甲。此人忠心,且善谋略,平时最受他重用。
张甲快速奔到谢亦城书房外,守卫也不阻拦,他径直来到太子面前,伏地大呼:“太子殿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何事如此慌张,速速道来。”
“臣方才得到探子密报,镇南大将军,恐有通敌叛国之嫌呐!”
“什么?”谢亦城大惊,吓得从案前站起,手里画笔掉落在地。半晌,他才颤抖着喃喃道:“此事……可有确凿证据?”
“据情报来看,这通敌叛国……恐八九不离十。”
太子身子颤了颤,哆嗦着后退几步,像是他世界里整片天都要塌下来似的。
“你再去打探罢!有消息,速速来报!”
谢亦城茫然地站在书房,他眼里闪过王玥的身影,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他甚至想到,王玥莫不会是故意……
“来人!拿酒来,快拿酒来!”
“你这贼老天!”
这一夜,太子在百味园酗酒,喝得不省人事。家丁们直到后半夜还能听见百味园传来的杯盘破碎声,以及太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二天日上梢头,谢亦城终于从昏睡中醒来。他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说不出的难受,他整个人像被灌了蚀骨散一样提不起丝毫气力来,稍一抬头,就感觉天旋地转,他的肠胃在翻江倒海,止不住地想要呕吐。然而现实不允许他有调节的时间,谢亦城刚醒过来,身旁那些个等候许久的奴婢赶忙扶住他,并告之张甲已在议事厅等候近一上午。
“你们这群没用的贱婢,为什么不叫醒本王?”谢亦城很气愤,他跌跌撞撞着从床上下来穿鞋,一个不稳,向着地面跌去,婢女急忙接住。
“滚开!”他将两个婢女推开,拖着两只鞋子,从架上抓了衣服就往外跑。
一群婢女低着眉头,畏畏缩缩跟了上去。
来到议事厅门口,谢亦城酒气醒了个八九分,他狠命甩甩头,来不及打整衣冠就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看到谢亦城,张甲立马行礼。
“免礼!你快些告诉我!”他迫切想要知道事情的结果。
张甲对着谢亦城身后的几名婢女摆了摆手,她们很快退出大厅。
“殿下,镇南大将军通敌叛国之事,经属下查证,确凿无疑!”
谢亦城抬起头看着厅梁,没有说话,他也许早料到了结果,只是不愿意承认。
“但经过属下再三确认,王钥姑娘与此事无关。”张甲怎会不知太子的心事,他连夜把这事也查清了。
太子的面容终于好瞧了几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谢亦城欣喜若狂。
“不对!”这时他突地一惊。她父亲叛国,那我……谢亦城心中猛地悲愁起来。
“殿下,这事您看……”
“张甲,你有什么办法保她性命?”
“殿下真的对王玥姑娘……?”
“你只说有没有办法保她!”
“殿下万万不可啊!如今您刚坐上太子之位,大皇子势大,党羽未除,若是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臣恐殿下太子之位难保啊!”
“我若是要保她,谁也拦不住!”
“殿下……”
“你只管设法保她,若是不能,你也没必要再来我太子府了!”
两个人又吵吵了许久,无论张甲怎么苦口婆心,谢亦城愣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殿下当真考虑清楚了?若是如此,不仅要面对大皇子一派的重重阻挠,而且事后对王玥姑娘也交代不清。”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唉!您执意如此,我照办就是。”张甲无可奈何,摇头叹息离开了太子府。
这一日,大雪纷飞,板桥凝霜,京城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却已经暗流涌动。
太子谢亦城突然带兵包围了镇南府。在这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曾为梁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镇南大将军,府上竟养了一队兵丁,意欲谋反。众人都被这位新册封不久的太子的火眼金睛和雷厉手段而折服。
很快,双方展开了激战。不出意外,镇南府上虽有不少人马,但毕竟身处皇城,正是敌众我寡的境地,在御林军和巡捕营双方夹击之下,不消几个时辰便败下阵来。镇南大将军及其一众家眷被捕。
“王统坤,你与我大梁敌国宋国有谋,欲对大梁不利,简直枉为人臣,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镇南府内,谢亦城将罪状书砸了王统坤脸上。
“哼!”王统坤冷哼一声,“太子殿下抬举了,这通敌叛国之罪,本将军还受不起。”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嘴硬!”
“哼,本将军有太上皇御赐的免死金牌,我不信你敢动我。”
“你当真打的好算盘!”谢亦城气得差点拔出自己的随身佩剑。
正当两人口角之争时,大皇子竟然也带着人马来到了现场。
“皇弟好手段,本王还想着助皇弟一臂之力,没成想皇弟一个人就拿下了这镇南府,厉害厉害。”
“皇兄夸赞了,本太子先人一步,夺了皇兄的头功,皇兄莫要嫉妒才是啊!”
“哎,话怎能如此说呢,你我兄弟二人,你的不就是我的,为兄又怎会见怪呢,哈哈。”大皇子顿了顿,接着便说:“不过本王倒是听闻,皇弟与这镇南府的千金王钥有些来往,如此着急抄家,不会是有所顾忌,要灭口吧。又或者是,你想要保她?嗯?”
“哼!谢亦然,你这是在质问本太子吗?”谢亦城冷哼一声。
“哎哟哟,为兄并无此意,皇弟如此激动作甚。”
“本太子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是那是。不过啊,我听说那逆贼之女王钥倒真算得上个美人,要是就这么杀了,倒可惜的很呐。”
“哦?那倒不如本太子给个面子,就赏她给皇兄做个奴婢好了。回头到了父皇面前,我也免去一番难事。”
“别,为兄可不敢要,这个烫手山芋,还是放给我们智勇双全的太子殿下才是。”
“看来皇兄这胆识也不过浪得虚名罢了。”
“胆量为兄倒是没有,不过嘛,这惩处叛贼的事,怎能少得了我呢,还望皇弟给个机会,也让我好好惩治一番这乱臣贼子,让他明白明白背叛我大梁的下场。”
谢亦然步步紧逼,谢亦城回手还击,两兄弟你来我往,言语间暗藏杀机。
“难道皇弟不肯给为兄这个面子?还是这里边,当真有什么猫腻不成?”见谢亦城不说话,大皇子立马觉察到苗头。
“这等小事,哪还用麻烦皇兄出手,本太子有的是办法惩治这等贼人。”
“来人呐!”
谢亦城让士兵喊了随从的张甲过来,吩咐几句后,张甲便领命离去。
“皇弟究竟玩些什么把戏?”
“皇兄若有兴趣,只管看下去就是。”
不一会儿,张甲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十个牵狼狗的士兵。
“哦,狗?皇弟果真不减当年啊,佩服佩服。”
“王统坤,你不是说你有免死金牌,旁人动不得你吗?本王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敢不敢动你!”
王统坤被五花大绑架到院中,太子亲兵将其摁伏跪地,动弹不得。谢亦城向张甲点头示意,张甲挥手命十个士兵松开栓狗的绳子。
十条恶犬发了疯般冲向王统坤!
“啊!谢亦城,谢亦然,你们不得好死!”院中满是王统坤的恶骂声、痛哼声,其中夹杂着令人胆寒的犬吠声。
王统坤身怀武艺,却被束住双手,难敌悍不畏死的狼狗,最终被撕咬得肢体不全。
“停!”随着谢亦城令下,士兵急忙唤回十条大狼狗。
“今有恶犬无故伤及镇南大将军,已令人严惩伤人凶手。来人呐,将镇南大将军请到边上去好生照顾。”士兵手起刀落,十条恶犬纷纷倒地,而王统坤此时已经奄奄一息。
“皇兄以为如何?”谢亦城问道。
“甚是过瘾啊,皇弟这招恶狗伤人使得甚妙。”
“不过,要是把那贼子的女儿也拿来耍上一耍,那才不失完美啊。”大皇子果然忘不了王玥,接下来就要向她动手。“来人,把逆贼之女王玥给本王押上来!”他说完饶有趣味地看着谢亦城。
谢亦然带的人向着蜷缩在角落,被束缚住双手,堵住嘴巴的那群将军府从犯走去。两个士兵很快来到王玥面前,要抓起她向自己主子交差。
谢亦城的人却突然拦住他们。谢亦然看向谢亦城,笑容变得诡异。
“让他们把那贼人带过来。”谢亦城皱起眉头,但最后还是下令让那些士兵收起了兵器。
很快,王玥便被带到两人面前。王玥死瞪着眼,坚决不跪。谢亦然的士兵几个铁拳打在她身上,王玥还是不跪。“跪下!”士兵对她腘窝狠踢不止,王玥终于跪在地上。
“倒真是个美人,也够烈,可惜了。”谢亦然叫士兵揪住王玥头发,将她的头抬起面对自己,他一手捏住王玥下巴,不知想的什么。
王玥虽被士兵控制,但一双眼睛却是明了,她目睹了整个过程。从太子带兵冲进府来,到两人的勾心斗角,再到他们对父亲施的手段。她所看到的只有两个为了权力不惜代价的皇子,他所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已经死了,而面前这个大皇子,却更是可怕,他要将她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王玥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族的灭亡,她早已哭干了眼泪。一双血红眼睛,泪光闪烁,王玥死死瞪着谢亦然,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早被吃得连骨头不剩。
“你看看,脾气还不小,不愧是乱臣之女,一个德性。拉下去吧,直接喂狗。”谢亦然直接下令。
“等等!”这时谢亦城喊道。
“嗯?皇弟这是什么意思?”
“皇兄若是这般轻易就杀了她,不觉得太便宜了吗?不如就让本太子来惩治她如何?”
“你?有意思,你想怎么做?”
“来人,给我摁住她!”谢亦城渐渐走近她,他的人也顶替了大皇子手下士兵的位置。他表现得似乎很平静,一如往昔;她赤红着眼,但怀着希望和信任。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容貌和清白。”
谢亦城说着,已经拔出佩剑,向王玥身上划去。她身上的衣裳渐渐变成碎片,刚开始那还只是漫天的衣屑,但接着血丝就随之飞舞起来。她最后一丝不挂,成了一个血人。
王玥没有挣扎,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在她的眼中变得陌生而冷漠。
“刷!刷!”最后两声剑吟,她脸上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谢亦城收剑,转过头去,没人看到他眼角的泪花。
“好剑法!”谢亦然拍起手来。
“把这贼人拉到京城大街小巷巡上一圈,再打入天牢。”谢亦城对张甲使了眼色,太子亲兵火速押着死尸般的王玥去往天牢。
叛贼之女被几个士兵就这么一丝不挂地拖走了,不如一件被随手丢弃的玩物。她眼里只剩下一片死灰,她的手指深深嵌进手心,她的那一颗心,碎成粉末。
王玥愣愣地看着他,她要记住那张曾经俊俏无比的脸;她死盯着他,那人还丧心病狂地大笑;她最后下意识看向他,那是所有恨的源泉……
三天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谈论着一件事:镇南大将军王统坤外通宋国意图叛乱,太子和大皇子先后带兵包围镇南府,生擒叛贼王统坤。翌日,这位曾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在狱中服毒自杀。其独女王玥因触怒太子,被赤身游街示众,最后此女不堪受辱,被太子赐死。皇帝下令,与王统坤有关的一干人等,诛连九族,以示天威。
这次变故,足令大梁震动。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大事也渐渐被人忘记。
七年后,大梁天灾连降,暴动横生,国运日渐衰败。宋国军队趁边军回国平叛之机,奇袭大散关,继而越过边境,直捣国都。梁王谢亦城于战乱中被宋军击杀,大梁宣告灭亡。
有人说,是亲王谢亦然与梁王谢亦城的争权夺利导致的国家衰亡;也有人说,是梁王不作为,酗酒消愁而导致的国家衰亡。但不论原因究竟是什么,梁国灭国已为定局。
率先攻入梁国京城的宋军统帅,在此战后名扬天下。世人言谈最多的,还是这位将军的身份。很难想象,她竟是一名女子。因其面容极丑,且心狠手辣,被人称为“罗刹女”。
史官为记述这段历史,终于挖掘出更多的细节。原来宋军在攻打梁国京城前,曾派刺客暗杀了手掌兵权的亲王谢亦然,亲王一死,他手下的大将各自为营,争权夺利,根本不听梁王谢亦城调遣,才使得军队沦为一盘散沙,最后一败涂地。
梁国还剩下皇宫这最后一道防线保护自家皇帝的时候,谢亦城看着摇摇欲坠的江山摇了摇头。
“原来我本就不适合做个皇帝!奈何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谢亦城连手里的长剑也快抓不稳。
士兵们已经在劝他从密道逃走,有的甚至以死相逼,可是谢亦城不走,他真的不想再逃了,他不如同这梁国一起覆灭。
“我已经逃避过一次了。”谢亦城看着硝烟四起的京城,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他的士兵都战死了,大殿里只剩下那群想着可以另投新君的贪生文官。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即将亡国的君主。
宋军很快涌进大殿,文官们畏畏缩缩躲到了角落,只留下呆滞的梁王。谢亦城看看那群退后的人,无奈地笑起来。
宋军主帅,那个让梁国军队闻风丧胆的罗刹女,她戴着狰狞的恶鬼面具,但她走到梁王身前时,却突然把它摘了下来。
只见罗刹女的脸上,两条巨大的伤疤,像玉的瑕疵,十分刺眼。
“怎么,当了几年皇帝,就不记得我了?”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
“你……你是……”谢亦城猛地一惊,吓得跌倒在地,他指着罗刹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呵呵!应该是想起来了。”她突然执剑抵住梁王胸口,平静地问了句:“说吧,你又想怎么死?”
谢亦城笑了,他好像突然镇静下来。他直面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如果我的死,能让你放下执念,我心甘情愿。”
“放下执念,你说的轻松!我凭什么要放下执念?”
“罢了,我注定欠你的。”说完这话,谢亦城突然向着她的剑主动迎了上去。长剑直入心口,从他身后钻出来,血液涓涓流下。
“希望我的死,能让你重新活得快乐!”谢亦城嘴角不停溢血,长剑刺穿身体的痛苦让他不住地颤抖。
就在梁王先前即将投向罗刹女的长剑时,那群文官中,一个叫“张丞相”的终于不顾众人劝阻,从人堆中冲了出来大喊:“剑下留人!”
然而丞相终究是赶不及了,等他赶到时,梁王已经奄奄一息。
“你这又是何苦啊?”张丞相叹了口气,“对不起,我……”
梁王用尽最后力气,拍了拍丞相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臣……领旨……谢恩!”丞相涕泗横流,向皇帝最后一拜。
谢亦城缓缓闭上了双眼,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
罗刹女手中长剑还在滴着梁王谢亦城的鲜血,她看着面前的男子,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阵懊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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