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梦想（六）
〈接五〉
这一次引爆是偶然中的必然，却没有对结果充分预估。是基于对信任的失望，对支持的依赖和悖离。
家校之间的关系就象一个谜一样，这份沟通里始终拨不开迷雾的部分，让每一个人都觉得使不上力。
这份对谜底的探求的欲望，使大家用尽了各种方法。越追越躲的状态，耗尽了所有人的耐心。
历尽波折，无论是艺术还是和这个如师如父的老师之间的缘份，到底是继续还是终结呢？那一份闪躲的谜，谜底到底是什么？
照见现实
我记得那是一个周五将近中午的时候，正接着一个电话，这时候听到提示音不断地有电话打进来。一看是W老师的来电，就拨了回去。
他说下个周一，计划河南地理版块游学，由于他太忙，所以请我帮忙设计一下线路。我问他教学目标是什么，他说还没准备好，这样的回答让我哑然。
过了一会收到他的信息，简短的两句话，说了教学目标。剩下的内容就俩字：拜托！
很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由无到有逐渐升腾的情绪，且不说工作日，自己能否抽出时间来做这件事，单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游学毕竟不等同于游玩，这事情是谁都可以做的吗？
内心有着困惑和抗拒，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应该在那个时候，还是想竭尽全力支持到他的。
花了很长的时间，找了几个朋友，请他们能够给我推荐一位热爱地理和人文、并且喜欢身体力行用脚步丈量山河的老师来给予我帮助。没成想，还真的找到了一位。
这位老师在电话里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给我讲河南地理的轮廊：河南大风水——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山脉——秦岭余脉，嵩山，太行，伏牛，大别山、、、河流——黄河，淮河，海河、、、以及其独特性和风貌，山脉与河流沿途的文化承载。
由这个脉络入手，开始遍查资料，恶补我溃乏的地理知识。第二天，把做好的路线发给他，并且对教学目标的呼应性作了说明。筹备组志愿者群也建起来了，他说一切听我的安排，他在发烧，并且希望我同行作志愿者。
这一句一切听我的安排大概是把我最后一丝忍耐消耗掉鹅卵石，看似没有棱角、漫不经心，却让情绪滚了一地。后来想想是因为我觉得游学是移动的课堂，是教学活动，责任主体怎能如此随意就转给一个家长？
我说：您应该是还没有准备好来做这次游学，还在发烧，要不缓一周吧，等您的身体和教学都准备好了再出发？还有，时间太过仓促，志愿者还没有着落，我希望有男家长陪同，在户外更需要保障安全。下一周，我也可以提前安排时间，尽量跟随作志愿者。
就这样极尽平静的表达，还是让W敏感地捉捕到了我的情绪，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愤怒而坚定，就象一只刺猥竖起了浑身的刺：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只有这个时间段是可以安排游学的，你们都没有时间，我就自己带着孩子们出发。
针尖麦芒，互不相让。
不得已，几位家长和家委商量后，决定向学校反映这个情况。很快，校方教学负责老师回复：游学属于重大活动，必须提前向学校报备，提前准备工作充分而且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家长签字认可，才能成行。
学校强制拦下了游学活动，把接下来的两周课程作了对调，游学延迟一周。
凭着直感，几乎能够隔空触摸到W的愤怒。
这一次，班上的助理老师同时又是教学负责人，行使了她的职权，成为这次活动叫停的直接执行者。
虽然是考虑到游学的品质和孩子们的人身安全，把这次评估分数极低的游学给叫停了，但是每一个人都不轻松。因为大家都太了解W了，知道他有极大的可能会承受不起。
第二天早上，打了一个电话给助理老师，她说W老师没有到学校。说他生病请假了去了医院，同时请假的还有他的爱人，这两个班级的命运总是捆绑在一起。下午，分别给他打电话，关机了。给他爱人打电话，也关机了，所有人的内心都是担忧的，只是发烧有这么严重吗？
周二，一天的会议。由于手机只能静音，我发信息给助理老师说，想办法联系上他的家人，确定他一切平安就好。如果有消息请发个信息给我，我无法及时接电话，但是看到信息会想办法回话的。助理老师回复说，如果下午还联系不上，就到他家里去找找看。我没有听到过她这么消沉的声音，却感知到了她内心的自责。
会议结束的时候，看到了助理老师的信息：“W的爱人回电话了，她说‘W在被通知游学叫停的瞬间，情绪失控割腕，120接到八院，W是抑郁症，重度。目前不适合任何人探视，医生在帮助他平静。感谢所有人的关心，需要大家的时候，会联系。‘我好自责！“
八院，精神病专科医院。
当时头“嗡”地一声，整个身体仿佛沉沉地往下坠，飘荡着不能触地。
割腕？抑郁？重度？怎么会这样？
等稍稍缓过来一点意识，想起来给学校的教学负责人打了个电话，她也是叫停游学的权威发言人。
电话接通后，她非常平静，她说W有重度抑郁症，她们一直都知道，从他开始带班的时候就知道。只不过，从来没有把这件看得很重，因为一直在用药，所以除了平时沟通不畅之外，其他都觉得还好。她说学校核心团队都知道这件事。
然而，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我几乎失控地质问：既然你们早就知道，有没有想过他带班的后果？既然你们都知道，在班级事件发生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去年的那场风波里，你们又在做什么？帮助过他吗？学校一个团队，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任凭他孤伶伶地一个人去面对一切责难！在叫停游学的这件事情里，你们是能够预料到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的，可是你们又做了什么呢？我作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即使担心教学，担心孩子们的安全，我只是想让这件事缓一缓，没想到会要他的命啊！如果我知道他有抑郁症，我一定会换一种方法的。你们这样的隐瞒，让我怎么来面对这个结果？
这位仙女级的老师，在听我说完这些后，慢慢地说：”作为我们这样的学校，每个老师几乎都是靠的自我管理，成长也是靠的自己内在的力量，每个老师的工作量都很大，转得像陀螺一样。遇到困难的时候都是自己去面对的，包括我自己也是这样，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人的身心是否健康。没有任何人刻意隐瞒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意识到一定要着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啊。其实你也不必自责，他的问题由来已久，是谁都没有办法解决的，充其量，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是压死大象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啊。“
听着她的云淡风轻，我说：我不想作那个放最后一根稻草的人。
也从这番话里，隐隐听得出来，W的教学生涯，几乎宣告了结束。
交流的过程很长，挂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车来到班里一位孩子家的楼下，停好车的瞬间已是泪流满面。待情绪平复了些，打了孩子妈妈的电话，听说家里有人，就上去了。
开门的一瞬间，她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我把那条信息背了一遍，他们夫妇满脸惊愕。慢慢地，我们把这件事情重新打开，从头梳理一遍，直至深夜。几乎得出同样的结论：这次打败他的，是信任。
经过上一年的事情之后，我成为了他最为信任的人。整个过程，我大概是唯一的一个自始至终没有对他产生质疑的。而这次，在他向我求助的时候，我撤了。
他就象是站在被砍伐一空的树林里，最后一棵可依赖的小树，未曾想被一阵微风带走了。只剩他自己去面对四顾空旷的死寂，整个世界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那是怎样的无助？
虽然，对全盘的形势作了分析，关于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带班的潜在危险和这件事情发生的利弊。在我内心里，那份自责一直挥之不去。我说：他一定恨死我了。
朋友说：等他爬过这段低谷，会看明白的，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在帮他。
我说：我们内心里一直存在着困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与人相处的方式，一直想知道谜底，现在看到了，却发现谜底很不好看。
顺理成章地，助理老师接替了主班老师的工作，成为代理主班。
这位助理老师L，大有来头，博士学位，原是一所军事院校的副教授。她之所以能进班作助理，是因为她作主班的那个年级崩盘了，在坚持了一个班只剩一个孩子带班一年之后，那最后的一个孩子也转走了。孩子妈妈是老师也是家长，转走的理由很简单，儿子需要同班同学。
这是一个”坑“没有了之后，多出来的一个”萝卜“，比起上一年的情况，家长心里没有那么慌乱了。
关于W的情况，很久都没有消息。过年的时候，听说他们出租了房子，回到他爱人原来所在的城市。还记得一年多以前，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在这座城市买了房子，把家安在了这里。
所有的家长再也不会和一年前一样，毕竟有了那段经历之后，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即使是在学校忐忑不安地向家长解释这件事情的时候，家长也只是淡淡地给了一个”原来如此“的微笑。
没有问责，没有抱怨，没有质疑，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听到天气预报般的淡然：哦，这件事我知道了。
音乐课按着固有的节奏平稳向前，如同回旋在耳畔的背景音一样，见证着这个班级的起落沉浮。时隐时现，却从不曾远离。
转眼又是一年春，接到一个电话，那位曾在群里骂W的那位家长打来的。他说突然想W了，一打电话，恰好他在郑州。中午小范围聚聚，一起吃顿饭吧，一路相伴几年，也算是跟W作个正式的告别。
那天中午，开怀畅饮，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过去了，没有恨，没有抱怨，没有指责，也没有遗憾。W拥抱着孩子们红了眼，最后还是都哭了。
醉到说不完整一句道别的话，千言万语不表，就这样——再见！
〈未完待续〉
这一次是真的累了，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这一次也没了后顾之忧，这一次也终于榨干了激情。
在那个告别的春天，助理老师同时正式的成为主班，虽然她说她并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是，没有可以用来准备的时间了。
她信心满满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带着这个班。她说这个班带起来真的非常有压力，无论如何，总觉得自己象个后妈一样。
她说她看到了这个班级的所有人跟W之间的深厚的相爱相生的情义，虽然最后用极其惨烈的方式分开，虽然曾经一会儿大闹，一会儿骂一会儿笑，但是那份已经融入生命的深厚，让人不敢有撼动的念头。
我跟一位家长说：感觉这几年，就象是全身心投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一样，因欣赏而吸引，因了解而分开。彼此看着对方无限的缺点，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这一场缘分，伤筋动骨。
现在的主班，就象是失恋以后被父母之命媒酌之言安排而来的大家闺秀，门当户对，知书达理，娴静持家。但是，就是没有激情了。
她听了以后哈哈大笑：猛一听好笑，仔细一琢磨，还真的挺恰当。
所有的纷乱都平息了下来，没有激情的背后，还有关注吗？累了倦了淡了的大家，所有梦想的持有者，那个目标还在吗？历尽艰辛之后，关于梦想的那个春天会来吗？
下一期〈漫林有约〉将结束这个长长的故事，分享最后一章——《希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