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江淮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淮河从县城中流过,我的家离县城还有50里路,是一个典型的偏远小村庄。
我在老家生活了20年,在我的印象里,乡亲们喜欢养狗,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狗。老家养狗与城里人养狗不同:狗的品种不一样,不是产自哪哪、有什么名贵血统的宠物狗,而是当地的土狗;狗的待遇不一样,没有什么专门的狗粮,讲究什么配方,还洗澡、穿衣、戴帽,住单间什么的,而是吃些五谷杂粮,人们吃剩的饭菜之类,逢年过节或是偶尔家里有客人到来,狗才能弄根骨头啃一啃;养狗的目的也不一样,城里人把狗当成宠物,有时候还是宝贝、心肝的,乡里人养狗用来看家护院,兼做孩子的玩伴。
读高中的时候,邻居家的狗下了几个崽,母亲便讨要了一只过来喂养。这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母狗,我叫它“小花”,名字也是土的掉渣。当然,乡里人养狗是不取名字的,呼唤狗时都唤作“我有”或者是吹口哨,狗能分辨出主人的声音。“小花”这个名字只是在我心里,也是为了行文方便。
我读高中是在县城的一中,平常住在学校,每半个月或一个月回家一趟,带些大米和咸菜。小花是母亲带大的,跟母亲的感情最深。它对我虽然谈不上陌生,也说不上亲近,每次回家都要呆上半天后,小花才会和我熟悉起来,跟着我一起到野地里撒撒欢。但也就是刚混熟,我又要回学校了。那个时候,每星期只休一天,我周六放学后赶回家,周日下午就要赶回学校,毕竟有50里地,我要先徒步近10里,再坐汽车到县城,路上需要近3个小时。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到长沙读书,离家有近2000里地,只能半年回去一次。再回去时,小花已经不认识我了,每次都要母亲喝斥它两句,才会停止对我地吼叫。但它会不停地看着我,还不时围着我转上一圈,目光从敌视到疑惑,最终还是变得友善起来。原来,我也是它的主人,不是需要防范和戒备的对象。
大二的寒假,我再回去时,走到家门口,没有听到小花的叫声,也没有看见它出来,进了门才发现有4只小狗在走廊下晒太阳。母亲告诉我,小花被人下药毒死了。那段时间,村里经常有陌生人骑着摩托车过来,给狗下毒,然后把死狗卖到城里的狗肉店,说是狗肉大补,城里人爱吃,特别是冬天,很多狗肉店都要排队等候,一只狗可以卖个大价钱。
小花被人毒死了,留下了4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狗崽子,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母亲不忍心看着4只可怜的小狗冻饿而死,给他们做了个窝,絮上棉花;再买来奶粉和奶瓶,每天给小狗们喂上几遍。母亲说,你小时候,奶粉精贵,买不到、也买不起,才几个月大就没奶吃,只能吃面糊糊,没想到现在这奶粉给狗用上了。别看几个小家伙才出生几天,眼睛都没睁开,却能识别母亲身上的气味。只要母亲从走廊下经过,它们总会排成一队跟着,母亲走到厨房它们跟到厨房,母亲走到堂屋它们就跟到堂屋,灵性得很。
在母亲的照料下,4只小狗都活了下来。等它们能独立进食的时候,母亲送了两只给邻居,自己留了两只养着,一只是纯黄色的,一只是黑白相间的花色,跟它的妈妈长得一样。然而,再过一年的寒假,我又回家时,那两只小狗也不见了。母亲说,又不知被哪个天杀的给毒死卖到城里去了,言语之间满含着悲伤。
从此以后,家里再也没有养过狗,村子里的狗也越来越少。中间有几年回老家,狗甚至都快绝迹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已经老去,没想到的是,那养育过我的村庄仿佛比母亲老去得还要快,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凋敝了。不仅看不到狗,连青壮年劳动力都没有了,只有过年那几天,村子里才稍微有点生气,但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又黯淡下去。
每年春节,我仍然会回到老家,看一看老母亲。老人家是故土难离,而我却越来越觉得故土难回了。没有了儿时的记忆、没有了狗吠、没有了饮烟,我那寂寞的乡愁只能在空中飘荡,找不到归去的路、找不到安放的家,甚至找不到停顿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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