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字稿
接下来这一章很长，我们分成了三段，先来听第一段。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有一个为神农说话的人，也就是这人是神农氏的追随者。有一派人叫农家，农家的代表人物就是许行。许行从楚国到了滕国——楚国在今天湖北湖南那个地带——然后到了滕国，然后“踵”，踵门就是登门。登门来跟滕文公说什么呢？“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看来滕文公确实受孟子影响很大，他行仁政的名声都已经传到楚国去了。许行说，我们远方的人听说您这儿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就是您给我随便分一间住房，一廛就是小房子，让我住在这儿，“而为氓”，氓就是您的民众，我愿意成为您的子民。
“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就是文公就给了他一个住处，他带来的人有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就是这些人全部穿着褐，就是粗麻布的衣服，然后脚上绑着草鞋，“织席以为食”，自己织席子，然后出去跟人换，等于做农业之外的手工业，去换取一些粮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陈良是楚国的一个儒生，他的徒弟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他背着耒耜，也就是耕田的那些工具，从宋国来到了滕国。“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我听说您这儿行圣人之政，那您就是圣人，我们愿意跟您一块儿混，做您的老百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本来是儒家的，因为他的师傅是陈良，是学儒家的东西。陈相一看到许行这一套东西，马上唤起了头脑当中那个桃花源般的想象，就放弃了自己所学的儒家那套东西，立刻就跟许行学起来了。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陈相还跑去说服孟子，就跟孟子说：“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许行评价滕文公，说滕君是一个好的国君。
这个“虽然”是不过、但是的意思，“虽然，未闻道也”，他现在还是没有闻道，还不算是一个闻道的人，为什么呢？贤者，真正闻道了的贤君，他是与民并耕而食，他跟老百姓一块儿耕地、一块儿吃东西。“饔飧而治”，饔是做早餐，飧是做晚饭。
“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陈相说你看今天这个滕文公，虽然看起来人不错，但是他有仓廪府库，他自己有很多私产，“则是厉民”，这就代表着他损害了百姓，要不然他哪来那么多钱。早年间最早的仇富心态就是从这儿来的，他认为你只要钱多，那你肯定是干坏事的。“恶得贤”，这种人不能算是贤君。
许行和陈相就认为滕文公有点贤君的样子，但是不像上古的贤君那样。他们所理解的上古贤君是尧舜禹那样的，就是跟老百姓在一块儿耕地、一块儿吃饭，还得自己动手做饭才行，因为那是原始社会。原始社会的时候，你确实找不到宫女来给你做饭，就得靠自己，大家没有那么多富余的物质。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 你说许行他一定是自己种粟才吃吗，这个人说是的。“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他一定会织布然后才能穿吗？“曰：‘否。许子衣褐。’”不，他不织布，他穿的是粗麻布的衣服，粗麻布的衣服可能不需要那么复杂的织的手段。“许子冠乎？”他戴帽子吗？“曰：‘冠’。”陈相回答说戴帽子。“曰：‘奚冠？’”孟子问得很细，说戴的什么帽子呢？陈相说冠素。素就是白绸，他戴的是白绸的帽子。
孟子这时候抓住了。说“自织之与”，是他自己织的吗？“曰：‘否。以粟易之。’”陈相说不是，他是拿他种的粮食换的。然后，“曰：‘许子奚为不自织？’”孟子说，那他干吗不自己织那个帽子戴呢？“曰：‘害于耕。’”害是妨碍，如果他再去动手织那个帽子的话，他就没时间耕地了，这个会妨害耕地的。“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釜甑就是你用的大锅小锅，爨就是做饭。“以铁耕乎”，他做饭用锅吗？他耕地用铁吗？“曰：‘然’。”当然了。然后孟子说“自为之与”，是他自己打造的铸锅吗？“否。以粟易之。”陈相说没有，这是拿粮食换的。
孟子说：“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就是你拿粮食换耕田的工具、器械，你难道不是损害瓦匠和铁匠吗？“陶冶”，陶是瓦匠，冶是铁匠，你拿粮食换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损害陶匠和冶匠的利益吗？“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这些陶匠冶匠是用他的产品来换吃的东西，那难道不是损害农夫的利益吗？
“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而且许子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陶冶这样的事呢？“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这个舍就是我们今天的啥、什么这个词的发端，说什么东西都从家里取出来来用吗。这个“宫中”大概是在秦汉以后，才变成了我们今天所理解的帝王家，叫宫中。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普通人家里边也可以叫宫中。以后你自己说自己家，也可以说回宫了，这都没事。
孟子说，他什么东西都需要从自己家里造出来才行吗？“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他不是特别能干吗，他应该自己什么都自己干，他为什么纷纷然、如此繁忙的样子？他又是换帽子，又是换盆、换锅，换耕田用的这些工具。“何许子之不惮烦”，许子难道不怕麻烦吗，整天跟大家交换，换来换去。“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陈相被逼到尽头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能一边耕田一边做。耕田的事很忙，怎么有时间去做陶器呢，怎么有时间做铁犁呢？这没法做。
然后孟子这时候亮出真章，说：“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那么治天下这样的事，就可以一边种地一边干了？做个陶器你都觉得费劲，治理天下这样的事，反倒可以一边耕田一边干。
一边做着饭一边治国理政，想什么呢？“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就是关于事情，有大人的事，有小人的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满足你一个人的身体所用，你的穿戴、吃喝、走路、驾车这些东西都需要大家帮忙，“百工之所备”，要有社会分工，“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路是疲于奔命，忙得要死，因为你不让大家做分工。如果你什么事都需要自己做才能够用，那你就是把这个世界搞乱了，让天下的人都疲于奔命。
“故曰：或劳心，或劳力”，有人动脑子，劳心；有人出力气，干活。“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话后来很多人都引用，说孟子欺负老实人。“劳心者治人”，就是一个动脑子的人管理别人，一个干活的人被别人管理，“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食就是养活，被别人管理的这个人，你要负责养活其他人，管理别人的人被别人养活，这就是社会分工。“天下之通义也”，这个是天下共通的法则。
孟子在这个地方，给这些农家的人上了一课，讲社会分工。实际上，像农家许行他们的这个做法，很明显是反社会的，他是沿着原始社会的方向去走，他希望能够回到大家都过着最简单的生活的状态，每个人耕着有限的田，尽量减少交易，能不换就不换，类似于一日不做、一日不食这样的状况。
但是这样肯定不会带来社会的发展。你想到今天我们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就是你今天买到一辆车，你都很难说这辆车是中国造的、日本造的，还是美国造的。今天，百分之七十的国际贸易都是零部件贸易，什么意思呢？虽然这个车是从中国组装起来的，但是零部件是从全世界运过来的，你说它算是哪个国家造的？负责最后封装的那一个人，并不是这个产品的唯一出产者，因为它是多个国家汇集在一起的。对于社会发展的趋势，无论是之前的拿破仑战争，一战二战到冷战，到今天，每一次大的变动之后，都是全球化向前迈进和发展的一个过程。
孟子所讲的这个事，虽然没有上升到全球化的高度，但是最起码孟子代表着一个正确的发展方向，就是人得有分工，人得尊重知识，人得尊重管理，人得知道管理是一项工作。管理不是不工作，不是在消耗民脂民膏，它是为社会创造秩序。没有这个秩序，你种了田你也没法吃，满大街都是杀人的人，种什么田呢？所以维持一个社会的秩序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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