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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初行是唯一个能和坐纸相提并论的过年风俗,从三十到初一,所有的仪式都是为了迎接一场盛大的初行,那是新年伊始最庄严神圣的启航。
三十早晨填完三代,接完纸,大哥不仅要操心续着香火,还要趁着笔墨未干时写春联。那时家里的春联全出自大哥之手,虽然姐姐和我也算得上读书人,但都没有提笔的勇气。贴春联也很讲究,守孝期一般不贴,但也有贴绿色春联的,算是个例外。
下午三点左右,阳光和暖,家家户户开始张罗着贴春联,那时候没有胶水,用的都是浆糊。将铁勺直接放在火红的炉子上,加水加面持续加热,然后不停地搅动,就像搅搅团一样,所以浆糊也叫面然,搅的过程都一样,但效果却大不同,每次都是母亲搅的面然可粘性最好。
对联讲究贴得平平整整,小时候的我自然胜任不了,只能帮着抹抹面然,然后交给大哥,他总是让我瞅瞅高低歪斜,那个时候心里很忐忑,总是小心翼翼地指挥着,但总有那么一两次,大哥会撕下来重新贴,而我则免不了挨训。后来长大了,才发现自己也有同样的要求,这回便轮到侄子忐忑了,可能就是从小继承的认真对事的态度吧。
春联一般照着老黄历上写,房间的功能不一样,春联也不一样,但上房门上永远都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厨房的横批永远都是“调和五味”,即便是大字不识的乡亲,也能熟练地记住这两句。每年能轮到我亲自贴的只有两个固定地方,一个是“牛羊满圈”,贴在牲口棚,另一个是“出门见喜”,贴在家门口的老杏树上。
贴完春联请门神,小时候比较胆小,不敢正视那两个怒目圆睁的守门人,一个人都不敢出去,有时候只能闭着眼睛,硬着头皮走过去,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威严才能守住家里的平安。
最后将黄纸折成三角形,贴在所有的房门及家里重要的家具上,这么重要的时刻不会落下任何东西,与其说是物件,不如说是伙伴,一年中都是最长情的陪伴,至此家里每个角落都有了年的味道。
三十晚上天黑下来后,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里点上一堆火,一般用胡麻杆或麦杆,最重要的是加入三十厨房里产生的葱皮,蒜皮,当火焰映红了院子,老人被搀扶着,孩子被抱着,一家人挨个从火上跨过,希望驱除所有不顺当,来年一切顺顺利利,对孩子来说更是一种历练,只有自己跳过火堆才会拥有跨越艰难险阻的勇气。
待火燃尽,大人会拿起铁锨将灰烬抛向空中,一边抛一边喊着各种农作物的名字,满天散开的火星宛如丰收的庄稼,乡亲们常以此判断来年的收成。这种风俗叫燎干,在北方很多地方盛行,虽然时间上有差异,但对美好生活的期望是相通的。
接着就是最期待的分糖果,这种情怀不分年龄,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时刻,我总是直勾勾地盯着装年货的箱子,期待着那种特殊的香味。打开箱子诱人的香气肆意扩散,撩拨着焦躁不安的心,直到大哥从箱子里取出水果糖,核桃,枣儿等年货,那份躁动才会慢慢平息。
大哥估摸了大概的数量,心里盘算着每人分得的数量,然后一边数一边分,我每次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装进早已准备好的袋子里,家里每个人都有份,可母亲的那份总会装进我的袋子。时过境迁,物质早已丰盈,但分糖果的习俗依旧延续着。每每到了那个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回到小时候的心境,直到大哥象征性地分上几个糖果,心里才会平静,那是最容易满足的欲望。
至此,便开始了“坐夜”,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打牌,聊天,看春晚。小时候我最热心的就是打牌,猪毛换了钱必须得买副扑克,就为了三十晚上熬夜,但哥哥姐姐都不怎么感兴趣,为此我常常哭鼻子,那时母亲总会说,过年着了,你们陪娃耍一阵。一晃多年已过,哭鼻子的那个人变成了侄子,母亲依旧用同样的口吻说,过年着了,你们陪娃耍一阵子。
一年最后的一点时光就这样慢慢耗尽,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那一刻炮声响起,美丽的烟花竞相盛放,成就了新年的第一缕曙光。
初一,天刚麻麻亮,家家烟囱里升腾起一缕青烟,女人们已经着手准备一年之中最丰盛的一顿饭。老家没有吃年夜饭的习惯,三十晚上吃长面,吃完后锅里就煮上了肉,肉煮好差不多十点左右,正好为“坐夜”的人补充能量,很多孩子熬夜就是为了等着吃一口肉。所以,初一早晨的那顿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年前盘的所有年货在那一刻完美邂逅,一家人分坐在炕桌周围,挨挨挤挤,尽情享用着美食,用心享受着幸福。
一场盛宴过后,大哥便翻开老黄历查阅喜神的方位,为“初行”做最后的准备。每年都是我家的饭最早,大哥走在村里的巷道上,大声地喊着,都赶紧吃!初行了!初行了!时不时点上几根炮仗,回荡的声音飘进每家每户,那便是初行的集结令。
人们陆陆续续走出院门,穿着赶年集定制的新衣服,大人拿着香表,孩子们提着炮仗,朝村里最大的一大片空地上聚拢。当全村的人汇聚在一起时,大人们朝喜神的方位跪下,把收集到一块儿的香表点燃,虔诚的磕头作揖,祈盼着喜神护佑一年的平安,初行狂欢正式拉开序幕。
初行就是一场炮仗的盛宴,各种各样的炮仗持续响起,一次次冲击着耳膜,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对放炮都是乐此不彼,这种欢乐从二十三送灶王爷回娘家的第一声炮响一直持续到初一早晨,在初行的炮声中达到极致。孩子们不在计算炮仗的数量,一骨碌拿出所有的存货,为了让炮变得更响,前一天都会暖到热炕上,蒸发掉里边的水分,点燃后又脆又响,人群中总会发出阵阵惊叹,这个炮干得很!
手工自制的炮捻子又短又快,点燃后也就一转身的时间便响了,小孩子不敢放,大人也不允许,只能把挂鞭拆开来一个一个放,啥候有胆量放大炮了才算是真正的长大。大人则无所畏惧,直接拿手上点燃扔出去,炮还在空中飞行时就炸得四分五裂,孩子们虽然羡慕,但很少有人尝试,因为每年因放炮炸手的事时有发生,所以这种危险动作被大人严格禁止。有时候大人也会拿出老土枪、雷管等,它们的声音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的炮仗,回荡在黄土高原上的山屲里,久久不能散去。
老人们看着这一切,安静而焦虑,大声喊着自家孙子的名字,小心些!小心些!可孩子们鲜有听话的,依旧放的不亦乐乎。妇女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着早晨的饭菜,夸赞着彼此的新衣,直到炮声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以前初行也会赶上家里的牲口,农闲了一个冬天,牲口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小牛犊和孩子一样在炮声中尽情地撒着欢,打着滚。
初行都是以村为单位,炮声的大小及持久时间反应出村子的规模和发展状况,整个早上,隐匿在各个山屲里的村子争先恐后地展示着自己,尽情释放着对新年的无限热情,直到中午,初行的炮声才渐渐褪去,盛大的初行才算告一段落,一年的征程就此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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