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清醒的尸体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很多很多的梦,而在醒来的一瞬间,仿佛听见电脑清空回收站的声音——刷!什么都忘记了,一个字节都不剩。
对,什么都忘记了,甚至是“我是谁”这件事。
还来不及迷惘,又有大概一辈子这么久的记忆被填充进大脑。轰——!犹如6600万年前的那颗陨石,砸落在尤卡坦半岛,造成了我记忆的灭绝。
我好像叫……赵初年?但我又确定不是;我知道这个屋子的一切细节,甚至知道冰箱里牛奶的品牌和生产日期,但这屋子从没在我记忆中出现过。我的人生似乎被分成了两条铁轨,一条从脚下延伸到“赵初年”的童年,一条在这个房间刚刚破土动工。
我从枕头边摸出手机,2015年3月4日4点21分,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平平无奇的时刻。我不是睡懵了,我知道,此时我无比清醒,并且快速运转着大脑,试着理清当前的状况。外面,天还没亮,屋子还很黑,但收垃圾的阿姨已经骑着电瓶车穿梭在小区各个垃圾箱之间,轮子压过减速带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喂!谁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脑袋快裂开了。黑暗中墙上的挂钟嚓,嚓,嚓不紧不慢走着,一下一下打击着我的心脏。
我掀开被子,翻身起床,我记得,不,应该说我知道所有关于“赵初年”的事情,就像刚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一样,但,这和我自己本身无关。而我对这个“本身”,却一无所知,我像一具清醒着的尸体,徘徊在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我拉开窗帘,使劲推开窗户,在清冽的初春的空气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失水的鱼,巨大的恐惧和不安让我喘不过气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靛青色的天空,晨光熹微,一架红眼客机闪着微弱的光消失在东方,一对喜鹊站在对面房子的屋顶上呱呱地叫着。同样,很陌生,来自灵魂深处的陌生……
“赵初年”29岁,至今单身,是一个很精致的男人,出门前会仔细打理自己,抹上啫喱,并在后脑勺上撮出一根不经意的“呆毛”,喷上淡淡的香水,确认自己的皮质小包里带上纸巾、折伞、钢笔、笔记本以及前一天晚上加工好的文件后出门,戴上蓝牙耳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上地铁,去公司上班……而今天,他的身体被我占据了,我被迫窃取了他的一切,包括房子,包括生活,包括记忆,我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还要多久我才能逃离这个身躯,并找回属于我的记忆。
还是说,我是赵初年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我突然一惊。不,不是,我确定,我确定我是有过属于我的单独的记忆的。属于我的那条“铁轨”通向另一个不是“赵初年”的人的童年,但它已经消失在身后无边的黑暗中了。
我不顾赵初年对于自己外观的需要,随便扯上一件外套,蓬头垢面地出了门。凌晨的街道冷冷清清的,路灯还倔强地亮着,对抗着天边的晨曦。这时,只有一个清洁工正在人行道上挥舞着巨大的竹制扫帚把灰尘赶入墙边一小片裸露的泥缝中,偶尔有几辆快递公司的货车和装满蔬菜的小卡车开过,一切显得很寂寞又带着一丝清闲。我漫无目的的想要寻找关于身体中另一个“自己”的蛛丝马迹,很显然,毫无所获,眼前的一切勾不起一丝回忆。
恐惧感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消失,散射的光子似乎也来到了我内心的至暗处,我开始有点接受现在的状况了——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迷失在了另一个正常人的身体。我可能,大概是“迷路”了。
在附近的公园里晃荡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晨练的人越来越多,幸好没有认识的,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我找了一条板凳,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出路。首先,我得确认这一切不是“赵初年”的臆想或者我是“赵初年”分裂出来的人格。然后,我必须寻找到关于“我”的一切记忆。最后,我要找到从“赵初年”身体里逃离并找到自己本体的方法。
确定好目标后,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唔,屏保是个蜘蛛侠,刚才太紧张都没注意到——时间已经来到7点半,我开始执行我的第一步计划。我手掌架着赵初年的脑袋,手肘支在膝盖上,检索起赵初年的每一寸记忆:童年没有什么大的阴影,没有受过什么大的刺激、虐待,学习生活也顺风顺水,毕业于一所211大学并顺利找到了工作;父母是普通工薪阶层,除了日常催婚外不常联系,包括爷爷辈和太爷爷辈,都没有什么家族精神病史;平时生活比较有规律,工作认真,只是经常加班,除了浏览浏览色情网站外也没有什么变态的想法。再加上我本身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基本确认,我不是赵初年以及他分裂出来的人格。
我也不确定会在这个皮囊里“居住”多久,所以我觉得最好做好长期准备,并且出于“人道”,我打了个电话给赵初年的boss请了一天病假——确实是生病了,至少身体失控了。而后,我开始寻找关于我自己的记忆,我觉得,我至少应该和赵初年是同一个城市的吧?于是,我就近上了一辆公交车,想要从沿途的风景中寻找关于自己过去的蛛丝马迹……
直到下午三点,我的肚子,说赵初年的也对,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换了五六条公交线依然找不到一丝丝对这个城市的熟悉感。我随便找了个快餐店匆匆吃了午饭,当我准备穿过马路换乘另一条公交线时,突然听见吱——碰!抬头看见一辆电瓶车被疾驰而过的出租车撞翻在地,电瓶车驾驶员头部腿部流着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并没有上前帮忙或是围观,内心突然跳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会不会……我已经死了?而我的灵魂跌跌撞撞进入了一个叫做“赵初年”的人的身体里?
不,不会的。我内心升腾起一阵惶恐,下意识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到了赵初年的住所,鞋子也没脱,爬上床,被子还是早上我掀开时的样子,我把它蒙在头上,一阵困意夹携着恐惧感把我迅速地带离现世,沉沉地睡着了……
……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很多很多的梦,而在醒来的一瞬间,仿佛听见电脑清空回收站的声音——刷!什么都忘记了,一个字节都不剩……
……
我好像叫……钱仲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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