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安躺在皇帝身侧,借着那朦胧的烛光细细看着身边这人的眉眼。或许是紫禁城里头太过喧闹,即便是轮到侍寝的夜里头都未曾有机会好好看过枕边人。才来了这木兰围场两日,闻安却觉得自己同皇帝好似已在这山林裸地间住了很久。自从自己将皇帝从马上救下,他便如同转了性子一般,对自己更加上心起来。这表面上看着的柔情,谁晓得背后又暗盖了多少层未说明的意思。如今闻安一颗心都悬在半空中,却更因着皇帝几日的荣宠忧思更甚。皇帝躺在身边睡得很沉,可闻安却是怎么也合不上眼。山林之间,虽已是深秋,但是鸟虫鸣叫之声不绝,闻安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若有似无的虫鸣声,心里更加焦灼。从前无宠之时,担心着自己在宫里头的前途命运,可如今也算是圣宠眷顾,却要担心暗处的危险。
本是清凉好月色,因着闻安这剪不断的思绪,硬生生夺去了那份滋味。
闻安不敢惊动身边人,便只能是裹着被子缩着身子,掐力转了个身。窗外一阵笛声传进来,闻安呆住了。虽从未听过那人的笛声,可是这一入耳便就知道能够吹出如此音调的怕是也只有白询了。闻安本不想理会,终究还是落败在自己的那点心思上,披了件衣服悄悄出了门。
白询站在廊尽头,仍旧是一件白衣,月色如华,他只身立在尽头处,周身萦绕的尽是寂寥之色。
闻安放轻了步子慢慢走过去,还差十步远的地方就见着他把笛子放了下来。
“庆贵人。”
“白大人好兴致,这笛声陪着苍明月色别有一番意境。”
“自己睡不着,倒是扰了旁人了。”白询转过身来,望了闻安一眼:“庆贵人可好些了?”
“本就无甚大碍,有劳白大人费心。”闻安行了一礼,这才又靠近一些,侧脸看着天上的月亮悠悠开口:“白大人此番来这木兰围场怕也是有事瞒着太后。”
“白某不过就是太后眼前的一位稍懂些音律之人,得伴太后身侧也就是为了闲时取乐,能有什么事呢?”白询将笛子收起来,见闻安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是笑道:“庆贵人深夜出来,也是有事?”
“就如你所说,是被旁人的笛声扰得睡不着了,这才出来走走。”闻安说到这里,却觉得自己有些急了:“本宫还是想知道,你此次出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倘若本宫昨日未去那大殿之上,这句话倒也只能在自己的心思里头念一念就没了,可是本宫却到了,刚好也就见到了索绰罗氏家的二公子,那日你在松林里头见的也是他吧?”
“庆贵人既已经知道了,那不妨猜一猜微臣跟随太后过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皇后身边的景春姑娘才被那小子瞧见了一眼就向皇上求娶了,本宫在宫里头那么些年这样的段子是听了又听看了又看,想必这长沣并不是第一回见景春了吧?”
白询点头:“这一眼就认准了心上之人,微臣也是不信的。”他含着笑望了一眼闻安:“庆贵人说中了一点,可是这一点听着却是无关紧要。”
“索绰罗氏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一族,虽是这二公子并非福晋所出,但是同他一辈也就只有大公子与他二人。虽然家中主要是这大公子处事料理,但老将军爱子心切,断不会委屈二公子,他怎可能愿意自己的孩子只娶回家来一个宫女?即便是景春才貌出众,姿容甚佳,可是这配索绰罗氏也是差一些。”
“本以为庆贵人如同青莲出水,也是一个不同于世俗之人,今日听这一席话倒是也明白了,这家世伦常即便是再出尘的人也是拘着的,看来白询往日里高看了庆贵人。”白询似笑非笑,这话里却是含着寒意的。
闻安摇了摇头:“白大人何苦这话中带刺,闻安也不过是心中存疑,这才多说了两句。”
“庆贵人心中怀疑这昨日云沙受惊是我动的手脚,又恰巧撞见我同长沣一道在林子里头,这才在今夜循着我的笛声走了出来。不过微臣要先说明,索绰罗氏到底如何心思,庆贵人不知我亦不知,若贵人真的好奇,不如就去问问皇上。”
“白大人这就是存心的了。”闻安笑了一声看着白询:“本宫到想要问问你,在本宫昏迷的时候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白询顿了一下,自然开口:“宫中贵人受伤自然是大事,且又是在木兰围场被惊着了的马儿伤到的。那云沙微臣曾经也照顾过,性格温顺、懂人心思,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首要想到的就是它。旁人倒也无所谓,这恰巧伤到的就是贵人,微臣担心那马儿受到牵连,自然要担心庆贵人的伤势。庆贵人心善仁慈,若是无大碍自然会为云沙求情,放得它一条生路。”白询这番话说完,倒是引得闻安心口上窜出一阵无名之火。闻安早就派人查了当日的那个小太监,人家是一早就照顾马匹的,进宫之后便就在那灵驹苑里头,后宫的手伸不到那边,自然这毒也不是他下的。闻安没必要和一匹马过不去,等到回来之后就托人带了话好好照顾云沙。白询这番话说来,仿佛倒是她安着不好的心思,平白无故惹出这一个是非来。
闻安不愿继续同白询说话,既然他口风严紧的很,倒不如索性静观其变,若那长沣是白询的人,自然还会有第二茬第三茬的事情出来。想到这里,闻安也就心下释然,平了平衣袖就转身要走。身后的白询知道她离去的意思,张口轻呼了一声:“陆姑娘。”
闻安脚下的步子停了,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白大人,这声称呼便是极为不妥了。”
“庆贵人身是紫禁城的宫妃,白询作为臣子自然不能如此称呼,但如今是在木兰围场,庆贵人何不放下那沉重的位分,做一回陆姑娘可好?”白询手上拿着那只竹萧,一下一下拍在手掌上。竹萧敲打在手掌上,闷闷的声音一下一下击打着闻安的心,那心上的一股无名火是愈加厉害。
“未曾想白询也是如此轻浮之人,看来昨日皇后却是看走眼了。”闻安转身,看向白询的目光中也是清冷不少:“本宫原本是敬重大人,如今一瞧却发现白大人不过也就是同他们一样,鼠辈一流,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能堂而皇之说出来。白大人既然已经要入宫教授琴艺,那这宫中的礼仪应当要愈加守住,今日这轻狂之话若再从大人嘴中说出来,本宫便就要禀明皇上,请求皇上处置了。”闻安说完便就立即走开了,直到走到了皇帝的寝宫外边才停下脚步抚着胸口。
适才在同白询一道站在廊那头的时候,便就听见些许动静。闻安定神仔细听了一会儿,白询便就开口说出来这样僭越的话。许是白询也已经知道了有耳朵,讲这些话不过是封了那人的嘴。闻安靠在墙壁上,第一次觉着危险离自己如此近。
站了一会儿她再走上前几步朝那边看过去,廊下已无人了。闻安这一下出来,身上本就穿得单薄,又惊着如此一下,冷汗浸湿了自己的后背,夜风一吹浑身打着颤。皇帝寝殿门口的几个小太监早就已经靠着门睡了,闻安轻脚走进去,倒了一碗热茶坐在桌边上。白丝丝的热气带着缕缕茶香升上来,闻安喝了半碗定定神,这才起身走回到床边上。
皇帝已经醒了,他看见闻安走进来便也就只是拉过了她的手:“出去做什么?”闻安心中一颤,嘴上却是淡淡回着:“白日里躺的久了,这到半夜却睡不着了,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喝碗茶。”
“夜里喝茶是醒神的,你泡茶手艺最好,又是熟悉茶的,怎么连这个都忘了?”皇帝坐起来,伸手搂着闻安:“这么些年朕都冷落你,其中的缘由想必你也知道。可昨日你竟然可以舍身救朕于马蹄之下,朕十分感动。朕从前顾忌你是太后送进来的,一直都对你有所防范,可如今这么看来,朕看人也是太片面了。闻安,朕不求你的谅解,朕只愿今后可以同你重新开始。”皇帝握着闻安的手,非常冰冷的手被这般扣在皇帝掌心里的时候,一阵暖意从手被上传上来。闻安打了一个寒颤,却惹得皇帝轻轻皱眉:“快躺下,夜里头寒,你身子都还未好可不能再冻着。”说罢便就立即将闻安抱着躺下,一双手臂环着闻安的腰,轻声又嘱咐了一句:“快睡吧。”
殿外的风声忽然就起来了,闻安闭上眼睛静静听着,皇帝的呼吸声在颈后响起,闻安闭上眼睛,稳了心神也睡了。
第二日清早,外头透进来微弱的亮光,李玉已经整理好衣袍站回到殿前头,看地上坐着的两个小太监还东倒西歪靠在门柱上,便立即伸出脚去狠狠踢了一脚:“该死的小东西,这站在皇上殿门口也敢睡着,这万一夜里头皇上出个声儿要点什么东西,难道还要下床请你们不成!”那两个小太监被这高声斥责一下子打醒了脸,忙不迭睁开眼睛先跪下磕了三个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完了才敢抬头瞥一眼站在面前的李玉:“李公公,奴才真是天亮了才合上眼的,这一晚上在风里头跟柱子一样不动站了一宿。”其中一个轻声开口解释了两句,惹得李玉心头冒火,用佛尘狠狠甩了他一脸:“还敢在这儿多话,也不怕被皇上听见!快去,领了热水来站这儿门口等着,皇上待会儿便要用了!”
那两个小太监急急忙忙爬起来,连着帽子都歪了还不敢正一正,后人抓着前人的衣角就跑走了。李玉摇了摇头站在门边上,现下人手不够,自己便先守一守。
大约也才站了半盏茶的工夫,听雪便就领着宫女过来了,见到李玉先是行了一个礼才压低了嗓子问:“李公公,里头可有动静了?”李玉摇头,示意听雪先站会儿等着,听雪会意,挥了挥手让那排小宫女等在台阶下头,自己站在李玉身旁垂首。
“皇上这几日对你主子上心,下了旨说在木兰围场的这几日都让庆贵人住这儿。你也稍微上点心思,在主子前头讨了伶俐,今后自然是有好处的。”
听雪笑着点了点头:“承公公吉言,奴才自会小心服侍,难保日后不成个贵人主子什么的。”李玉大惊,就差伸手去捂了听雪的嘴:“这嘴巴真是什么都敢说,这样的念头也是你该起的吗?”
“奴才不是这意思。”
“可旁人听了可就是这意思。皇上九五至尊,爬上这龙床容易,可你要能安安稳稳睡在上头可是万难。听雪,杂家劝你一句,庆贵人人好心善,是个好主子,你可莫要动这样的心思!”李玉看着听雪长大,自然知道她对此事无心,可是这无心之人讲出这样的话,就怕要被旁人利用了去,那时候可就说不清了。听雪也觉得委屈,刚想要分辩几声,便听着里头传来了声响:“来人!”李玉忙就在门上轻拍了两声,稍停了一会儿打开一条缝先钻进去了。
等到李玉再次出来的时候,听雪见他朝着自己点了点头,这就招呼了廊下那一排宫女,端着水或盆进去了。
闻安还未完全清醒,前半夜的时候经历了那样的事等到了后半夜才睡着,现下正睡得香。皇帝伸手让李玉站在外间,自己穿上了鞋走过去。
“庆贵人还睡着,你们动作轻一些。”李玉忙就递上热毛巾,连连点了点头。
“你是闻安的宫女是吧,叫听雪。”皇帝突然出声,吓得听雪一下就跪在地上:“奴…奴才是。”
“你主子的手伤还未好,待会儿你去太医那里再领一副膏药回来抹着,看紧你主子别乱用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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