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分家,小街三间青砖青瓦房,留给大哥家,北墩三间青砖红瓦房归二哥家,父母带着我、姐姐和三哥跟着二哥一起住。
十年后,邻居老房翻新,为避免我家被东西两家夹成“凹”字形,父母鼓足精神,也把我家的三间堂屋翻新,与邻居保持同一高度。
母亲六十出头的时候,精气神不比中年的人差多少 ,家里诸事都冲在前头,二哥二嫂拖拖沓沓地跟在她身后。
那时,二哥玩心不改,今早朝有酒今朝醉。二嫂呢,做事肯流汗出力 ,但老实本分话不多,遇事不愿意出头。
母亲时常唠叨,他们不懂当家过日子,不晓得为生活作长远打算,哪天她双腿一蹬大鼻朝天,这日子还怎么过?
其实,这是母亲过度担忧。千年古话牛大自耕地,船到桥头自然直,当母亲老到无能为力的一天,二哥二嫂照样把家里家外拾掇得井井有条,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或许仅仅因为,凡事有母亲雷厉风行地挡在前面,二哥二嫂才会放心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当二侄女蹒跚学步的时候,母亲就唠叨二哥二嫂苦钱盖楼房,但二哥总是衣服斜披肩膀上,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模样,说我就两个姑娘,又没得儿子,盖楼房做尼?
母亲听到这句话,总气得咬牙切齿地骂:整天就晓得吃跟玩,有二两酒担鼻尖上,天特下来不问,没得儿子,没得儿子,将来两个女婿上门,就看嘎里(家里)这副黑窟隆冬的样子,你脸往哪块放?姑娘是你养的,不会说你什尼,两个女婿能瞧得起你吗?
二哥把母亲的话当耳旁风,时常喝到醉醺醺。除了爱喝酒,二哥还喜欢跟妇女瞎开玩笑,妇女半真半假地骂他,有时拿笤帚撵在他屁股后面。
难听的话传到母亲耳朵眼里,母亲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二哥:你这脸真比墙还厚,被那些妇女刀凿斧砍地骂,祖宗十八代妈妈P用船装,就不晓得难为情?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没得血性,还活个什尼劲?
这是母亲的原话,时隔三十年,依然清晰如昨。
时光荏苒,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东西南北中,有村民先后盖楼房,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时不时地催促二哥为砌楼房作准备。
每逢这时,二哥总是不耐烦地蹬眼睛 ,说我不识字,又没得本事,拿什尼砌楼房?
母亲就掰着手指头给二哥举例子,七队的哪个起早贪黑磨豆腐,南墩的哪个吃辛受苦贩卖鱼虾,后河的哪个死苦死做耕地种庄稼,这些人都不识字,不都凭着出力流汗,盖起了二层小楼?人没得大本事不怕,只要肯苦肯做,只要过日子成稳把本(方言:脚踏实地),就能发大财(母亲把砌楼房当作发大财)。
不得不说,母亲的唠叨有时未免忒狠了些,犹如鞭子一样抽打在二哥身上,鞭子抽人总会疼,哥哥的性子慢慢改变,开始学着攒钱。
机会意外来临。
农村推行撤乡并镇,马家荡归拢到益林镇,原有乡政府的办公房低价销售,母亲得到消息,当即跑到小街,把二哥从酒桌上拉下来,要他凑钱买两间,二哥脚底打晃,说话含混不清。
当母亲跑去销售处登记时,办公房已名花有主。母亲跺脚蹬地,后悔来得太迟,回家朝二哥发脾气。
二嫂不吱声,二哥把双手一摊,说乡里的房子好是好,可是我一分钱没得,拿什尼买房?屁股给人当鼓敲,行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知道二哥二嫂确实拿不出来几个钢镚,只有无可奈何地连连叹气。
我周末回家,先和母亲嘀咕几句,然后拉过二哥,真不想买房?二哥既点头又摇头,哪个不想住高楼大屋?一分钱逼倒英雄汉。
我斩钉截铁地对二哥说,小二现在住在我家里,你不买房子,她找工作和对象的事情,我一概不掺和,你看着办。二哥立马点头,保证以后少喝酒多挣钱,因为两个姑娘是他的掌上明珠,母亲教我这么说。
半年后,新的机会来临,原有的税务所办公楼也要出售。接到二哥的电话,我立马请假回家。
我和母亲各自拿出一些,二哥二嫂出去借了一些,终于凑够房款,买来税务所其中的两间楼房,母亲开心得眼睛都笑细了。
肩上扛着债务的担子,二哥比过去肯干活多了,也少喝酒少花费 ,三年后,还掉了外面的借债,母亲烧香祷告:难为难为(方言:感谢)菩萨,让二喜(二哥)肩上的担子卸下了。
我问母亲,大哥盖房结婚,二哥结婚盖房,都借了外债,你没有害怕过,这一次二哥借钱买房,你为什尼这么紧张?
母亲搓搓粗糙的双手,叹了口气,说我那会才50岁,有的是精力,天塌下来当被盖,现在我跟老头子都八十岁的人了,凶(方言:能干)不起来了。
两年之后,二侄女从这幢宽大明亮的楼房走出去,嫁进了城里,二哥二嫂的脸上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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