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地朋亲,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也有几个,不过此前素未谋面,我见他们并没有和我搭话的意思,索性懒得自讨无趣,便找了一张角落边的桌子暂且坐下。外面的日头还不高,冬天的太阳不用想都是冷的,我抬起左手,十一点零七分,我来的太早了,我应该再晚半个钟头再来的。
“听说了没,隔壁村挑茶的老李给人撞了一下,茶没了,人也没了。”
“他那副茶担子呀,早该放下的。”
“说也是,他那茶担子也挣不了几个钱,早该放下的。”
院子里的景象像是康定斯基的现代画一样,眼珠子乱得一团糟,耳朵也不好受,我摸了摸口袋,有烟有火,本想到院子外抽烟的,不过这里的人似乎不介意。出于礼貌,我学着父亲从前的姿态,给周围的人挨个派了一支烟,最后才给自己点上。男人之间搭话就是这么简单,一通烟熏雾绕之后,同桌的人开始问候我的一些情况,无非就是父祖是谁何处发财云云,我含混着应付过去,他们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漫不经心,我也读懂了他们眼神里的不屑一顾。
“呼——”长长的吐出最后一口烟,开始上茶了。整整两桶冒着热气的浓茶摆在墙角,唢呐声和爆竹声倏地炸裂开来,在这绝对的音量压制之下,人声就彻底找不着了。一阵唢呐过后,主人家的直系近亲开始穿着寿衣,端着一大碗热茶依次排好,围着大堂里的棺材开始嚎哭。我对这一类仪式并不太了解,见同桌的人都没有去舀茶喝,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因为我已经不忍再喝用桶装着的热茶了。
嚎哭的过程很长,整整持续了一刻钟,我是远亲子侄,和主人并没有太多交情,只记得爷爷的“入棺饭”表舅家来了礼,这回我算是还礼的,两个老人去世,能带走的也就是两家人的关系了。
吃饭时,到底还是有人去墙边的桶里舀茶了。
那是一个驼背的老头,仅有的一点头发都发白了,脸上皱纹也很多,他拱着个驼峰一样的后背,端着一个大瓷碗,一步一步走到墙角,兴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强烈,他注意到了我在看他,对着我笑了一下,露出了一排像那桶茶水一样深黄深黄的牙齿——一看就是个老茶客了,他舀起一碗茶,直接一口气全喝进肚子里,转身回座时轻轻嘀咕了一句;“凉了。”
吃完饭后,朔风加紧,呼呼呼吹在堂外的人脸上,大家伙已经吃完了这顿“入棺饭”,自然不再久留,我点了根烟吧嗒几口,也打算和主人辞行,毕竟是最后一回,不差那一会工夫。表舅这会在堂内吃饭,看样子喝了不少白酒,满嘴都是酒气,听说我要回家,赶忙放下筷子,抓紧了我的左手,说道:“舅舅今天可没本事送你了,有空多来咱家看看。”
表舅那天说的还很多,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还和我说了一件事:过小年那天,东平(也就是他儿子)的女朋友开车回来的路上,把隔壁村的李老头撞死了,当天下午人就被交警带走了,这婚是不可能结了,东平当时不在车上,法律上倒是没啥责任,就是不知道女方家里会不会来闹……
再之后的我就没听清了,我含糊着和表舅说“没事的没事的”,脑子里却嗡嗡嗡乱成了一团,我看了一眼手表,两点多了,我走出大堂,看了一眼墙边的那桶茶,它还静静地呆在那,我低着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凉了!”
——唐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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