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厨房

作者: 一壶乌龙茶 | 来源:发表于2017-05-11 20:49 被阅读77次
    温情

    奶奶是北方人,出生于贫农家庭,小时候家里有八个孩子,她排行老大。那年头北方常常闹饥荒,屋里经常会遇上揭不开锅的时候。家中父亲早逝,母亲又身体羸弱,她作为家中大姐,硬是把几个弟弟妹妹都拉扯了大。长到18岁时,出落得水灵灵的她在村里众多追求者中选了个即将南下就任的青年成了亲,这个南下青年就是我爷爷。奶奶说,当时选中我爷爷,就是为着在南方能吃着大米。

    奶奶年轻时在人民公社食堂当厨子,上世纪八十年代还自己开过食品店,除了店里的事,家里早中晚餐也全由她负责,要照顾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她常说这辈子嫁到你们徐家就是来还债的。奶奶的一双大手上布满了老茧,这是她辛苦劳作一世的证明。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奶奶的厨房是神秘的境地。家里男人是不让上厨房的,因着北方的规矩:君子远庖厨,爷爷一辈子没进过厨房。家里小孩也不让进厨房,一来小孩子好动,锅瓢铲子菜刀之类的器具容易把孩子伤到;二来是各种做好的菜式都摆在厨房,嘴馋的孩子会进来偷菜吃,不合规矩。家里几个媳妇也不让进厨房,奶奶嫌她们做事毛手毛脚,进来只能帮倒忙。

    北方老家的亲戚经常会寄些食品包裹给他们远嫁南方的大姐,如海参、成箱的蝉蛹、自家种的花生、地瓜干等。印象深刻的是那一箱箱还在蠕动着的蝉蛹,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种生物是在四岁那年。当时家里收到北方寄来的蝉蛹,高兴地不得了,奶奶说蝉蛹特别补身体,在南方是吃不到的。家里一般的做法是直接下锅油炸,把新鲜蝉蛹用盐腌制后,倒入滚热的油锅中焖炸,至蝉蛹颜色呈现焦黄即可捞出。

    吃炸蝉蛹也挑人,像我姑父,一米八高的壮汉,偏生怕这蠕动的小虫,至今不敢碰这玩意。我那时候年纪小,嘴又馋,也学着身边大人的吃法,一口一个蛹没带怕的。金黄的炸蝉蛹外酥里嫩,入口鲜滑多汁,吃下去满嘴生香。家里人吃蝉蛹,会连着它外面那层金黄的薄壳一块儿嚼下肚。我当时年纪小嚼不烂薄壳,吃掉汁肉后会把嚼碎的薄壳又吐出来,奶奶每次看到后都会说我浪费。

    因蝉蛹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是稀罕物,每回家里吃炸蝉蛹就和过年一样隆重,奶奶会从酒柜里拿出珍藏许多年的特级茅台,把家里的南方亲戚都叫来品尝。奶奶好客是出名的,过去爷爷在警局工作,因平日处事刻板,职务一直升不上去。为了活络同事关系,几乎每逢周末,奶奶都会邀请警局里的同事带上家属一块儿来家里吃饺子。爷爷的同事们既爱吃奶奶包的饺子,也爱奶奶的热情直爽,每次一来就十多个人。

    饺子都是现包现做,奶奶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她会叫上嫁到城东的小姑奶,再加上来南方居住的姥姥,三人合伙一块儿包饺子。每逢请客吃饺子这天,奶奶都会起得特别早,上菜市场买下新鲜的土猪肉、活虾、鸡蛋、韭菜、葱蒜。回到家后把一大袋新鲜面粉倒入碧绿的瓷盆里,奶奶自己和面、揉面、醒面,再把揉好的面团搓成条后剁成小块儿。

    奶奶韩面皮,小姑奶和姥姥负责包饺子,三个强悍的北方女人围在厨房,一上午能包几百个饺子。我那时还没上幼儿园,站在一旁随手拿起一块块切好的面团,握在手中捏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玩得不亦乐乎。警局里有些嘴馋的伯伯,常常还没到饭点就赶来看奶奶她们包饺子:搅拌好的新鲜肉馅放入饺子皮中,面皮两边一合,再用手上虎口轻轻一掐,一个浑圆饱满的饺子就包好了。

    家里的饺子分两种馅:韭菜猪肉馅和鸡蛋虾仁馅,煮熟后皮薄肉多,咬上一口满嘴鲜。吃饱再喝上一碗饺子汤,原汤化原食。一盘盘热乎乎的饺子从厨房端上桌,很快就被座上客们风卷残云一扫而光。爷爷的同事们每次来家里吃饺子,总能吃高兴也喝高兴,喝到尽兴处,有同事举杯夸奶奶是女中豪杰,有位没带家属的伯伯喝高了,竟当众对着奶奶叹惋道:“嫂子啊,年轻时咱俩咋就没遇到呢?”

    上小学时,我每每到了上午第三节课就感到饥肠辘辘,为解孙女的嘴馋,奶奶在厨房发明了一种糕点:金馃子。面粉一斤,鸡蛋一斤,将生鸡蛋黄搅匀后倒入新鲜面粉中,让二者充分交汇融合为奶黄色的面团。之后再用模具将黄色面团刻成不同的动物形状,放入油锅中煎炸成两面金黄即可,吃上去香软酥脆,和外头买的曲奇饼干味道差不多。奶奶把金馃子装在袋子里作为我的课间零食。那时我常在同学面前拿出一块块动物形状的金馃子,骄傲地炫耀道:“没吃过吧,我奶奶自己做的。”

    每年我过生日,都是奶奶掌厨,她知道我最爱吃什么。海蜇切丝后挤干水分,洗净的白菜心切成细丝,加入大把黄瓜丝、芫荽叶、小红辣椒,倒入香油陈醋后拌匀,再晾上一段时间让味道沉下去,就是我最爱吃的凉拌海蜇丝。还有笋片鱿鱼须,冬笋片切丝、新鲜韭黄切段,鱿鱼须过水沥干后放入锅中大火翻炒,加入酱油鸡精十三香,再倒入切成丝的冬笋片、新鲜韭黄段和红辣椒丝,最后出锅前淋上一勺香油。笋片鱿鱼须是道北方菜,家里也只有奶奶会做。有阵子我馋上街边的湘西辣萝卜条,奶奶嫌路边摊食品不干净,有次她尝了口我买回的辣萝卜条,第二天照样做了一大瓶,味道竟和街上买来的差不多。

    前年秋季我生病住院,在病房打了两个多星期的点滴。那段时间奶奶每日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务必让爸爸能准时准点把饭菜带给我。每回我在病房打开食盒,都会迎来病友们极度羡慕的眼光:糖醋排骨、香辣牛蛙、珍珠丸子、锅包肉、墨鱼汤等,每顿至少有五六道菜,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在医院,因着奶奶做的饭菜,我顿顿吃得和下馆子似的,连主治医生都说,就是每天吃这些饭菜,病也能好了。

    奶奶今年七十五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一到下雨天就腰酸背痛。但她仍不肯闲着,春节前亲自熏腊肉、做风干鸡,过年桌上总要凑齐十个菜。下雪天,她会盛上第一捧雪,放入坛子里预备做咸鸭蛋。如今她没事还是爱窝在厨房,和从前一样,每次炖菜煮汤时,她都会安静地站在灶旁等待,低垂着眼神,将两手交叠在胸前,那专注的神情仿若旧约中的圣徒在祈祷。厨房就是奶奶的神殿,她在里面忙活了一辈子,为家里人做好每一顿饭菜,是她毕生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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