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矞
（一）
连翘回庄子的消息，在她被抬回来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就被捎回沙河庄来了。这个重磅消息，像冬天的风，在沙河庄的角角落落、缝缝洽洽里，钻了一遍，风里带着刺人的味道，让人浑身难受。
庄子里善于打听消息的人，早早出了家门，在村口大槐树下集中。大槐树长在庄子最开阔最平整的一块宝地上，也在唯一一条通往村子的路边。房顶一样巨大的树冠，几百年来，在沙河庄的中心，遮风挡雨，绿荫蔽日。直径两米多的树身上那层粗陋的树皮，就像秦岭山脉被风雨侵蚀冲刷的沟壑，每个纹理里都藏着有关沙河庄的故事。大槐树是沙河庄的神树，也是庄子的象征。据说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人要将大槐树伐掉，结果一搭锯，树就流血。伐树的人怕惊动神灵，遭报应，就不再起这个坏念头了。从此，大槐树就被尊为沙河庄的神，庄子里的老婆婆逢初一十五，就会给神树敬香送裱。
有人从家里出来的急，一阵阵窜膛风吹得人缩头缩脑，战战兢兢。他们索性左手操右袖筒，右手操左袖筒，试图将露在外面的皮肉全部藏起来，可是风依然像隐形蛇一样，从缝隙钻了进去。农历十月天气，对于秦岭山窝窝的沙河庄，已经上冻了。山村的冬天，山风就像刀子一样，直钻毛孔，彻骨的冷。沙河庄的冬天是静谧的，人和牲口以及各种野生动物都躲在避风的地方，藏的严严实实。大槐树下的石凳子，连同树的枝丫，被透骨的寒风吹得凝滞渗冰。人们本能的缩回自家的热炕头，和老婆孩子静享天伦。
消息是张光远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就像炸弹，将整个沙河庄都掀翻了一般。人们在家里坐不住了，特别是李姓家族和张姓家族的人，他们中很多人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大槐树底下聚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冻的连脚都立不稳似的，在地上不停地做着小跑动作。而李家族人没有在大槐树下停留，径直往李续保家里去了。张姓族人都阴沉着脸，焦灼的绊脚，愤怒无以言表。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说话，说不清是难以启齿，还是无计可施。他们只是用眼神用力搜寻着和他们能对上心思的族人，但愿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是假消息。
寒风中，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像个步履维艰的重度病人，踉踉跄跄的在起伏不平的路上，向沙河庄的方向，有气无力的，慢腾腾的爬行者，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向沙河庄袭来。
“救护车！”眼尖的张光远第一个看见车了，他一声不高不低的惊呼，让大槐树下的人汗毛都立起来了。
“狗东西！……唉！……真的是呀！”
“把人能神死！”
“咋了吗？难道是快不行了？”
“你看这，弄这事咋办呢吗？”
“咱沙河庄从古至今就没有出过这事么！哎！”
谩骂声，猜度声，一声高过一声。大槐树下就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唾沫横飞。
120救护车小心翼翼的开进庄口，大槐树下安静下来。一双双惊奇目光就像一支支利剑，齐刷刷射在救护车的车窗上，试图射穿玻璃，看清车里的动静。车在李续保家门口缓缓停下来。车门轻轻被打开。跳下来一个身材娇小的护士。车后舱门也被打开。护士招呼人让把病人从车上抬下来。
人们针一样的眼神，想穿透担架上的被子，探寻被子下面的情况。担架上铺盖的被子，像一片看起来很脏很旧的抹布，又像一张不大的垫片。被子的几个褶皱并不很明显，底下看不清有没有人，也看不清人的面目？虽然人们已经知道回来的是谁，但是还是想亲眼见见。可是被子盖的很深，只看见露在外面的眼眉和头发。眼前的情景，可以断定，连翘是得了重病，而且人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了。看这情形，是情况并不妙。大槐树周围的空气变得浑沌而凝滞，人们都倒吸的那口气想胡处理器，并不顺利。
护士让尽快把人抬回家。帮忙的几个人正要动手，李续保家里冲出来几个壮汉，开口骂起来。
“谁让把车停在我家门口？”“拉走拉走！”“爱拉到啥地方就拉到啥地方！反正我们家不要！”
“嗨，你这话！不拉到你家，拉到谁家去？”
“就是么！你媳妇儿，不进你家进谁家？”护士有些不耐烦了，厉声说到：“你们快点！病人太虚弱，不能在户外停留时间太长，快点进屋！快上手！快！我们还要回去接诊！”
“快点！不能把人家医生难在这里啊！快快快！”
说着，几个壮汉伸手将担架抬进了李续保家的门。屋里传出了老妇人的哭诉声，“抬到这里来咋弄呢吗？我的爷呀！”病人被放在炕上后，抬担架的陆续出来了。随着救护车门“哐”的一声被关上，车一溜风驶出了村口，消失在起伏不平的山路尽头。聚集在村口的人群也四散离开，转眼都各回各家，有几个多事的人，走进李续保家门，在放病人的房子里，站的远远的看卧在炕上的人，有叹气的，有轻声叫连翘名字的，炕上没有动静。他们几个人进门的时候带进的冷空气，让房间变得更冰冷，没有生气。房间里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正想要转身离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妈妈！妈妈！”她迫不及待的跑到炕跟前，想爬到妈妈的身边。可是身高不够，有些着急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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