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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魃临风立于山巅,眼角一行血泪流下, 脸上尽是一道道爆开的血裂纹。不,应该称呼她为旱魃。一阵风沙掠过, 旱魃血色的长袍猎猎,枯发飞散。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应龙,投向了脚下那片干涸无垠的焦土。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天道,天道!”旱魃仰天长笑:“哈哈哈……天道!”笑声凄厉,直破天际。转而,一阵嘤嘤的哭声又起,如泣如诉。
应龙封闭五感,不愿再听到旱魃扰乱心神的哭泣。眼前这个面目可憎丑陋如鬼的旱魃,只让他感到厌恶。他受天帝差遣,来剿灭为祸人间的旱魃。
就是现在!
“你霍乱人间,整个华夏受你荼毒,导致如今寸寸焦土,颗粒无收。你看看你的眼前,哪里还有先前的繁华?如今,这里是地狱!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应龙清亮的声音压制了旱魃的哭泣,似乎也唤起了一些微妙的东西。旱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应龙,眼里闪现着迷茫,更多的,好像是——温柔。
应龙憎恶的眼神依然盯着旱魃,声调愈发严厉:“除恶务尽, 还人间一片清明,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今日,我要代表普天之下的流民,铲除你这十恶不赦的早魃!这,就是天道!”
应龙清冷的面容一如当年,甚至说话时那紧皱的眉头,利如刀锋的眼神,都是女魃熟悉到骨子里的。记忆中,这副表情,却是应龙一贯面对敌人的。面对她女魃,应该是情意绵绵轻声细语的,如同雄狮呢喃,暴龙清吟……
就如同当年,他们同在天界时一般。
1
一声龙吟破云入耳,女魃莞尔,是那个她心仪已久的应龙到了。女魃悄悄躲在大殿的玉柱后面,看着青龙收起羽翼,直落于大殿之外,化为一位清俊少年人。
应龙是龙族中唯一的有翼之龙。真水系道法已修炼千年,最善兴云作雨。修为精纯,是天界不可多得的良将。
此时的应龙,微微垂首,立于阶下,静听金座之上威严端方的天帝训诫。
应龙不愿去相助人间部落的争夺之战,因为,自己的水系法术一旦施展,遭殃的必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作为天界大神,他宁愿抗命不遵沦为阶下之囚,也不愿看到无辜的人间遭受由他带来的劫难。
天帝,是天界的最高统治者,也是女魃的父亲。他的命令无人能够抗拒,他的威严也无人敢于挑战。
所以,当应龙被殿前武士铁锁加身,押下大殿时,女魃甚至没有勇气站出来,为自己的心上人说一句话。她甚至恼恨应龙,如何会有胆量忤逆自己的父亲。人间的小泥人,怎及得上他的安危和前途呢。
女魃注视着应龙离去的背影,修长健硕的身躯渐渐被云层遮盖。缥缈虚幻之间,显得那么落寞孤单。女魃的眼睛湿润了,心里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愫,有怜惜,有钦佩,也许更多的就是爱慕。
几经周折,几番打听,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应龙。他被天帝关押在幽潭。
幽潭藏于一处深井之中,是天界的监牢,专为犯了错的天神而设。那是一片漆黑的寂静之地,阴暗,孤冷。唯有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会洒向深井,照亮那一小片孤寂绝望的死水。
女魃避开亮光,藏于暗处,探头悄悄俯视。青年一身如碧潭一般翠色的青衫,袍袖慵懒,垂于身侧。长发披散,发丝间如刀刻般凌厉清俊的侧颜,倏然现于月光之下。他时而昂首对月,时而垂首轻叹,恍如清冽的古井之气伴着龙气,温柔地直入女魃心田。
这幅绝美的场景,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女魃羞于露面,却也不愿离去。于是背对深井,哼起了一首柔婉的曲子。
“青青衣衫,淼淼云端,纵我不往,君心不谙。
青青萝衫,烈烈风丹,纵君不往,我心不堪。
思兮念兮,幽井之畔,纵君不识,我心一般。”
她只盼用自己的歌声,陪伴心上人,度过这个难熬的孤夜。尽管井下的应龙,心如止水,依然孤立于潭边,毫无反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当月圆之夜,女魃必定亲临幽潭,唱起缠绵悱恻的情歌。不妄想得到任何结果,只为看到那个忧郁的青年,听到歌声的一霎,紧皱的眉头会有一刻的舒展。她丝毫未觉得卑微,看到他,哪怕只是冰冷的背影,她也知足。
当第一声温厚的龙吟,开始回应井外女魃动听的曲调的时候,就连凄冷的月光,都温柔了起来。应龙喜欢上了这个他从未见过真容,但却用歌喉陪伴了他百年的少女。
此时的女魃,青衫粉面,临风嗅蕊,沐浴在月光之下,美得让人心醉。
2
涿鹿旷野,夷巫蚩尤鼙鼓动地,联合九部作乱,要与黄帝争夺地盘。黄帝不敌蚩尤巫术,急向天帝求援。
然而对付夷巫之术,天界并无合适天将人选。除非……
幽潭之滨,应龙听毕天帝旨意,闭起了暗淡的双眸。再次睁开之时,往日的精气又重新回到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
“蚩尤残暴,视万民为蝼蚁,以人为蛊,残害生灵,他的部落,早已民不聊生。”应龙朗声说道,“如今,黄帝在冀北部落深得人心,带领万民抵抗蚩尤暴政,此乃正义之师。既然天帝认为我可用,那么,我即刻重披战甲,为他而战!”
应龙重甲加身,立于冀北上空。修长的手指抹去脸上的雨滴,拔出宝剑,捏了雨诀,开始施法。
涿鹿之野,暴雨滂沱,黄帝部落已迁往高处,而蚩尤部却扎营在旷野。此时,应龙之水系神力大显神通,此处蓄水,彼处释放,欲将蚩尤部那群张牙舞爪祸乱人间的巫蛊之众浸没于洪水之中。
胜利在望,应龙一直沉着的脸也缓和下来。战争,总是生灵涂炭,但是,为了辅佐黄帝赶走暴虐的蚩尤,就一定会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洪水中挣扎的小兵,唉,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一刻之后,应龙感觉有些不对了。洪水在回落,暴雨在变小,风向也变了。对了,一直没看到蚩尤本人,他是在后方谋划什么吧!
应龙转身,果然看到,高处的黄帝部落大雨倾盆,愈下愈大。他收起雨诀,挥剑劈开上空云层。果然,风伯雨师两位大神,正在施法。他们看向应龙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戏谑。风伯雨师此二神不受天界管束,未曾想却被蚩尤请来助战。
应龙两难,不知是战是退。战,自己孤掌难鸣,必不敌二神。退,退回部落,自己的灵力已是强弩之末,只怕是覆水难收,无计可施。
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退守,黎民百姓,多救得一人是一人。应龙不再犹豫,收起宝剑,化出真龙之身,展翼飞离战场。
到达营地,还未落下。已看到黄帝站于祭坛高处,眉头深锁,一筹莫展。应龙盘旋于上空,俯瞰着下界滔天洪水中挣扎的生灵,惨状让他心痛不已。
翻云覆雨间,应龙祭出蓄水决,欲将洪水吸入龙腹,以解黄帝之困。只见天地间,一股水龙卷逆天而上,洪水之势顿减。应龙振翅停于半空,威风凛凛。
地下万民伏地跪拜,感谢真龙降世,救民于困境。风雨交加中,应龙腾于云端,眼睁睁看着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愧疚之感不由涌上心头。人间纷争,本就不是自己情愿插手之事,如今战乱无情,胜日无期,实属无奈。
渐渐地,应龙灵气不足,水龙卷势微,眼看着洪水以极快的速度又涨了起来。他拼着最后的气力,还在坚持着。他已知晓,黄帝请了救兵,只要自己坚持到救兵到来,才算圆满。
3
一股热浪从背后袭来,应龙大喜,干热正是风伯雨神的克星。只是,不知是天界哪一位大神到了。
一抹碧色从眼前闪过,青龙来不及看清,只感到一片柔纱拂过脸颊,一位青衫翩翩的仙子已站在他面前。仙子清澈的眼神凝视着应龙,那么专注,仿若含情。继而抿唇一笑,转身飘然下界。
青衣仙子立于祭坛,祭出一面血红色的旗子,身体升腾起一片橘色的雾气。雾气在暴雨中并无消散,还随着狂风慢慢散开,直至布满整个部落。
落于雾气中的雨滴骤然变小,再变小,落于地面之时,已无影无踪。
应龙看得分明,知道救兵确是这位绿衣仙子。龙体腾挪翻转,仿佛力气又失而复得一般。龙吸水之势又起,与仙子一起施展法术,一个储水,一个收雨,配合默契,珠联璧合。
青衣仙子,正是天帝之女,旱神女魃。
女魃此时内心是欢愉的。能与心上人一起并肩作战,是她此生最大的快乐。她穿着和应龙平日里便服一样的青色,在这大战之中,也期望着她的至爱能因为这青色,多看她一眼。
就在刚才,她站在应龙面前,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困于幽潭之中彷徨不已的囚徒,此刻又能再次英气勃勃重上战场,她真的很开心。尽管此时,他是真龙现形,但龙目间的忿然之气透出他一贯的悲天悯人之色,让女魃心动不已。
三刻之后,风停雨住,风伯雨师面带惊恐之色,显现于逐渐散开的云层间。他们仓皇收起雨具,驾云回营。
应龙仍然盘旋于高处,巡视四周,以防蚩尤再次卷土重来。果然,蚩尤部落上空飘出了一股黑烟,在上空停留的应龙拧身飞回大营。一声高亢的龙吟,预警地面的战士和已经停止施法的女魃,转而,应龙瞬间又飞向蚩尤部。
适才蓄在腹中的洪水喷薄而出,冲向涿鹿旷野中的巫族,也一并冲向飘散而来的黑烟。然而,黑烟并无一丝停留,仍然向黄帝部落后方飘去。
狡猾的风伯雨师,早已借势转到了后方。应龙穿过黑烟赶到之时,雷电已疯狂劈下犹如天劫降世。雨水中显然夹杂着蛊毒,自天上倾盆而下。
此时的应龙,全身鳞片焦黑,龙目中迸发怒意,面对汹涌而来势不可挡的万钧怒涛,无可选择,只能聚气再次蓄水。
女魃眼见应龙长鸣之后,一去不返。终究是焦心他的安危,一路跟了上去。巨浪中,应龙巨翼展开,利爪虬起,在雷电暴雨中腾跃。
蚩尤部的蛊毒,臭名昭著,女魃看到暴涨而起的黑水,早已了然于胸。应龙善良,必是不愿黎民遭此大劫,拼了命也要将这毒化的万顷汪洋吸入腹中。
女魃深知蚩尤意图,此计正是为他二人量身定制。她的火系光热,将洪水蒸腾之后,毒气也会进入她体内,生死未知。但是,如若她不施法,黎民百姓必受其害。更关键的是,应龙吸入太多毒水,也会危及自身性命。
应龙已经做出了选择,大义,牺牲,毫不犹豫。那么,此刻,该是她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应龙的选择,就是她的选择。
“应龙,我来助你!你先退开!”清亮的声音从女魃口中喊出,应龙动作一顿,似有所感。好熟悉的声音 !女魃不再多言,重新祭起旱旗,相助应龙。
很快,毒水在光热下蒸发,水位再次下降,女魃已控制住了大局。应龙飞向无人的西北,欲将吸入腹中的毒水吐尽。
女魃来不及呼喊应龙,她多么希望,她的心上人能够回头,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洪水消失,干裂的焦土上,是欢呼着的人群。蚩尤败落,已带着风伯雨师与一种巫师逃离。
4
高地上,疲累的女魃依然站立着,一片黑气顺着水汽,聚集到了女魃手中的旗子上。在毒气侵蚀下,青衣已不再洁净飘逸,变得破碎褴褛。女魃血红的双目望着西北,望着那条威风凛凛的大龙蜿蜒而来,飞抵刚刚显现的赤地。
应龙载起女魃,展翼飞向天界。只有回到天界,才有可能治愈他们身上的蛊毒。
金碧辉煌的天界,依然祥云缭绕。天帝在大殿前等候,看着中毒的应龙和女魃,无奈地摇头。天界中是不能接受带有污浊之气的大神的,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天界秩序不能更改,规则无人能破。
女魃凄然一笑,拉起应龙,转身离开。在等待应龙幽禁的百年之中,她对天界规则的不公早已不屑一顾。甚至对于规则的制定者,她这位绝情的父君,早已看透。
如此离开,再无牵挂。
重返赤地,应龙的身体开始起了变化。面目赤黑,身体溃烂,鳞片脱落,显然是蛊毒发作。女魃看着奄奄一息的大龙,心如刀绞。
这具她爱慕逾百年的躯体,就算是掉下一片龙鳞,也令她无法承受。那个披散着长发,月光下有着光洁英气面庞的青年,早已深刻在她心底。应龙的身体发肤,于她而言,比她自己的还要珍贵。
女魃轻吻着昏睡中应龙的面庞,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心上人。她甚至还没有真正地跟他说一句话,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没能问问他,她为他穿上的青衫,好不好看。没能告诉他,幽潭中,他与她相和的龙吟让她至今回味。
然而,在他醒来之后,也许只会忆起,一位青衣仙子曾经是他的同伴,是他的战友。他们配合默契,曾经并肩作战。战争结束,他们再无交集。
女魃泫然而泣。他活着,就是她此刻最大的心愿。别的,又有何妨?
她用手掌覆住应龙印堂,用自己最后的法力,将毒气吸出。不敢再看应龙一眼,跃上云端,向西北方飞去。
5
此刻,已变为旱魃的女魃,满目血泪,面对着早已认不出她的应龙。在那双正气凛然清澈无匹的眼眸中,倒映出了自己如今的面目。狰狞,丑陋,暴虐,绝望。
当年她离开人族,远走荒漠。体内的毒气侵蚀自己的本性,无法控制。旱魃一出,赤地千里。但是,她真的不愿如此啊!
应龙手中的宝剑已指向她的胸膛。她心中的话,再也无从说起。在此种情形之下,她好像无法告诉他,她曾在幽潭陪伴他百年。她也不能告诉他,她对他的情谊已有百年。她曾与他并肩作战,救万民于危难,曾受万民拜谢。她更不能告诉他,她曾经舍弃自己的容颜,舍弃自己的命,相救于他,在那个不毛之地,只有她与他。那个如今命他来剿灭她的天庭,在当初,曾经将他们拒之门外,任之死生。
一滴血泪落到剑锋,应龙愕然。旱魃那双眼睛突然变得清澈起来,那是一种被鲜血清洗过得清澈。
“既然你要维护这样的天道,那么,就让我来献祭吧。”女魃沙哑尖利的声音,响彻天地:“你我本就一火一水,注定无缘!”
宝剑穿胸,女魃缓缓倒地。
濒死的女魃,用尽气力,又唱起了那首歌曲。
“……思兮念兮,幽井之畔,纵君不识,我心一般。
青衫云端,红裳焰漫,纵君不识,我心无憾。”
轻柔的曲调传入应龙耳中,他蓦然清醒。这不就是在他心底珍藏的,世上最动听最熟悉的那个声音。那么,眼前丑陋的旱魃,怎么会?
他一直寻找的,那个陪他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的少女,到底在哪?
歌声停了,应龙看向眼前伏于焦土之上的旱魃。她死了!
死去的旱魃,毒气尽散。干裂的血纹,赤红的双目已然消失。面目不再狰狞,戾气悄然退去。终究恢复成了那个有着清丽面容,惹人怜爱的天帝之女——女魃。
应龙抱起女魃,抚摸着她褴褛的血衣,心中早已忆起那个与他并肩作战救他于困的青衣仙子。毕竟,当年那抹青色,的确曾经让他动容。只是,他的心早已给了那个不曾谋面,有着动人歌喉的善良少女。
应龙仰天长啸,似哀鸣,似痛哭。
千里赤地,今后就是他的居所。
在这里,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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